我站在dada酒吧门口,四方院子似的户外空地站了很多蹦迪间隙出来闲聊抽烟的人,在这个让我正式融入北京的夜晚,不管谁给我递烟我都毫不犹豫接过来猛抽,生怕他们觉得我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乖乖女,我穿着我那身为丝袜派对准备的主流又突兀的性感服饰,仿佛一个全身穿爆款潮牌的男士走进了Techno吧,他们肯定都觉得我土,我知道。
我跟粉红头发女孩在一块儿站着抽烟,粉红说卷毛儿不过是个跑堂的,根本不是店长啊。有些人就是自己朋友不在场的一小会儿就能立刻把朋友给卖了。我穿着毛外套但下身是黑丝袜还是稍微有点冷,过一会儿卷毛也从舞池里出来,坐在离我两米远的一个电动自行车上休息,他是个张扬的跳舞选手,dada酒吧的音乐配上他大步游走型的舞步,显得他过分潇洒,上次看到一个词叫“氛围帅哥”,就是他这种长相不是多惊为天人,但在特定环境里却能显现巨大的魅力的人,但我已经知道他是个跑堂的,一名大堂经理。
他跳舞时也一直拉着我的手,或者跟我面对面的跳,鼓励我跳起来,扭起来他说,但我跳不起来,那种音乐像你独自开着车行驶在出不去的地下隧道的电子音乐,我不知道从何摇起,而且我的鞋也很贵,我怕蹦坏了,或者被另一些人给踩脏了,所以我出来站在门口抽烟,像个乡巴佬一样东张西望。
一个倚在墙边的又壮又高的男人正在看着我,眼神十分涣散,不聚焦似的,看样子醉得厉害,我快速闪避眼神,过一会儿又偷偷瞄过去的时候,他还在看着我,他旁边也站着两个男的。他一只手伸出来做出一个像主子召唤仆人过去的姿势,手指向下手掌向内招呼,意思是让我过去,我看着他没有动,于是他说,“我让你过来”,一脸不屑的样子。
语气极其不耐烦,甚至让我觉得他也许在叫别的什么熟人,我又回头看看我的四周,没人在看他,又看了他一眼,他说,“没错儿,就叫你,你过来”,舌头都捋不直了。
我至今也不会忘记,我到底是哪根筋不对才说出那么没大没小的话,我没来由的倔脾气和没脑子,或者就是看这个男的不顺眼,我不理解这种轻蔑的搭讪方式,显得我们女孩是玩物似的,也许我初来北方,对这种大男子主义式的对话方式并不太懂,于是我说,“你叫我过来我就过来啊”。
此时他身边的两个男人已经开始起哄,卷毛也发现这边很热闹,走到我身边,用眼神询问我是怎么回事,那个喝醉了的高大男人显然被我这句话惹毛了,他看着我忽然无比激动又剧烈地说,“你他妈是傻逼吧”,声音之大简直把我吓呆了,我没说话,也不敢再看他,又把脑袋往自己的毛绒外套里缩了缩,“真他妈傻逼”,他还在说,不停地骂这一句,语气之凶狠简直无法用逻辑去承接前面的对话,无缘无故或者说超乎常理的暴怒。
卷毛一只手搭着我肩膀,看我被吓得不轻,他说,“怎么了这是,她我朋友,你们有啥事”,我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和地面,来不及体会这从小到大日夜幻想的两个男人为我打架的偶像剧情节,出入实在太大,我被吓呆了不过没哭,那个男的声音变得更响了,越发地大舌头,他说,“我还以为是路边哪跑出来卖的呢”。
可见我不合时宜的丝袜穿着为醉酒了的男人带来了误会,或者干脆他只是想表达对我的蔑视,我又害怕又生气,又想骂回去,可是这种醉酒的胡乱状态又让我害怕他毫无分寸,卷毛说,“你这怎么说话的呢”,我能意识到周围零星有人在看我,看我这黑丝袜搭配的大黄鞋,那个男的声音更大了,试着从靠着的墙上直立站起来,但并没有走近我,他说,“我就骂她了怎么滴,真他妈傻逼”,说话间我能感受到他失焦的眼神恶毒的盯着我。
粉红头发把我俩拉了进去,重新回到舞池,混入人群里,我被这种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弄得蔫儿了似的,再也跳不动了,同时也为自己回答的冲了一点感到懊恼,可说来说去也不是我的错啊,男人这样轻蔑地对我,我顶一句怎么了。卷毛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又开心的跳起来,我只想着快点回家,他总是贴我很近的跟我面对面跳,我想今晚难道他就要跟我过夜了还是怎么样,实在摸不透北京文化人的游戏规则。
一个小时后我们走出dada的四方院子,来到路边准备回家,我和粉红头发小跑去旁边的小卖部买饮料,卷毛慢悠悠跟着走在后面,站在路边等我们打车,他站在一棵大树下面,半夜三点多鼓楼大街上只有很少的人走动或者开三轮车,推开走出小卖部玻璃门的一瞬间,我看到卷毛身后冲出来一帮男人,大概有六七个人,全都默不作声咬着牙似的,以极快的速度跑过去把他扑倒,速度快得我来不及把可乐咽下去,我吓得站在门口动也不敢动,其中就有刚才的高壮醉汉,他拿起小卖部门口树下放着的小木板凳,狠狠地在卷毛背上砸过去,我作为温婉的南方女孩,从没见过这么暴力的场面,卷毛太瘦了,被一群男的围着打,他蜷缩在大树下的铺了小方砖的地上,打架的人和被打的人都没有大声说话,所以没有马上引来围观,原来这么生猛的暴力其实是这么安静的,我跟粉红站在原地僵住了,被这种莫名其妙冲出来的暴力搞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他期间抓住板凳跟壮男扭打起来,其他人依然在对卷毛拳打脚踢,卷毛边反抗边转头对我们说,快报警啊,说实话我真的对不起卷毛,我内疚死了,我又胆小的要命,不敢冲上前去帮他反抗,怕自己也被他们揍死,他们抡起椅子又在他背上来了一下,我看都不敢看了,那种感觉跟前段时间网上看监控视频深夜一个男的暴揍一个女的一样,心堵得没法往下看,我跟粉红冲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我说快进来啊快跑啊,路边来了两个老外帮忙拉架,小店老板也冲出来,卷毛弯着腰跑进出租车里,我们关上车门的时候,那个高壮的醉汉冲到我眼前隔着车窗指着我的鼻子说,“傻逼,你就一傻逼”,眼神恶狠狠的他妈的就跟我做了多大错事一样,我觉得一阵委屈,就算是回了一句顶撞的话,那么被骂了这么多句傻逼也够了吧,怎么还要这么打人呢,但当时我早就不敢再回任何一句话了,看都不敢看他一眼,车子一路开过去,卷毛说,估计他们得开车跟着咱们,师傅你从前面胡同里右拐进去,到派出所去。
卷毛说那些人喝多了,真他么疯了,他完全没有怪我。这更让我内疚地要死,但又决定隐瞒自己曾经顶嘴回过醉汉的事实,我觉得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我说了那句,“你叫我过来我就过来啊”,才会让卷毛挨揍,只是他不知道罢了,也许他以为是因为他当时出来替我挡了一句的原因。他的胳膊在地上磨得出血,腰和背肯定也伤了。我后悔的同时又开始自责起来,也许没有顶嘴就不会被揍了,但又怎么能肯定呢,也许一声不吭转头就走也会惹怒他们,那该咋办呢,就凑上去迎合微笑吗,那最后总会走到你忍无可忍要拒绝的那一步,能怪什么,怪我这不合时宜的丝袜吗,怪我正好被他看见了吗,其实也不是受害人的错啊,就是怎么说呢,生命中不小心遇到了一些人,就能只能活该自认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