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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籍阿塞拜疆裔学者撒迦利亚·西琴,在《第十二个天体》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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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籍阿塞拜疆裔学者撒迦利亚·西琴,在《第十二个天体》中,提出了一套极具颠覆性的理论,太阳系中存在着尚未被发现的尼比鲁星,尼比鲁星上的阿努纳奇文明,在45万年前造访地球并创造人类。这一观点看似荒诞,但西琴也给出了自洽的论证,因为对神话故事和宗教故事进行了去神秘化处理,简单说把它们祛魅了,同时也解释了很多现代科学无法解决的谜题,所以西琴的理论就获得了大批的拥趸。但是很快,主流学术界就开始了反击。
第一个质疑,是西琴对古代文本的解读。通过前两期节目可以发现,西琴理论的基础,就是在于对古代文本的解读,特别是对苏美尔文献的解读,但是主流学界认为,西琴的解读存在着很大的问题,首先针对一些古文字,西琴的翻译和主流学术界有着很大的偏差,或是在主流翻译的基础上,自己进一步发挥以至于胡编乱造了。其次在对古代文献进行解读时,西琴经常性地忽略上下文,有的时候,甚至会把不同时期、不同文化的文献混为一谈,然后用来支持他的预设结论,说白了就是先射箭再画靶子,显然这是很没有说服力的。
比如说阿努纳奇这个词,确实来源于苏美尔文献,主流学界认为,它的意思是天地之子或是王子血统。你看这个解释,没什么特殊的,直到今天半岛北部的某个家族,也是这样标榜自己的。但是西琴不管那一套,直接把它解释成了来自天上的那些人,然后再把他们等同于天外来客,这种跳跃是违背语言学基本法的。还比如说西琴所谓的苏美尔文献中记载的天王星和海王星,苏美尔人并没有明说这就是两个独立的行星,甚至所谓的十二个天体,也不是真的十二天体,目前主流学界认为,苏美尔人描绘的,并不是天体的真实排布,而是当时已知天体的不同表现形式,归根结底,人家玩的是占星学。还有远古大洪水,目前地质学和考古学的证据表明,确实存在过区域性的大洪水事件,像是7600年前,黑海可能就发生过海水倒灌,并由此引发了大洪水。但我们并没有全球性大洪水的证据,西琴是把不同文化中的洪水故事混为一谈,但这些故事中的洪水,发生时间和规模也有很大的差异。
第二个质疑来自于天文学界。西琴说尼比鲁星非常巨大,至少和土星相当。但是哪怕是在上世纪70年代,也就是《第十二个天体》出版的时候,人类的天文观测技术和天体力学计算能力,已经是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如此大质量的天体如果存在,它的引力效应早就应该被发现了,但事实并非如此,几十年的观测,天文学家也只在太阳系外围,发现了一些小行星和矮行星,没有任何证据支持存在尼比鲁这样大小的行星。不过在2016年,加州理工大学的天文学家,还真提出过一个假说,就是所谓的第九行星,该假说认为,太阳系外围可能存在一颗质量约为地球10倍、轨道周期约为1-2万年的行星。这个假说一经提出,西琴的支持者马上就高潮了,妥了这不就是尼比鲁么?但是很显然,假说中的第九行星,不论是质量还是轨道,都和尼比鲁差得太多了,因为土星的质量也高达地球的95倍。
另外西琴提出,尼比鲁星的轨道极度椭圆,和彗星的公转轨道差不多,这样一颗行星,既可以维持大气层,同时还能出现生命,这在天体物理学上是极不可能的,因为这样的轨道,必然会导致行星经历极端的温度变化,而这种环境很不利于复杂生命的维持。最后就是第一期节目讲到的冥王星问题,西琴很显然是受到了当时天文学的影响,抬高了冥王星的地位,但却忽略了其他和冥王星类似的天体的存在,
第三个质疑来自于生物学界。西琴认为,30万年前智人的出现,这是一个很难解释的突发事件,进化论在这里是失效的,只能解释为外星人的基因干预,是外星人通过生物工程创造了智人这一全新的物种。但是人类基因组计划和其他的基因组学研究显示,人类的DNA和其他的灵长类动物高度相似,这完全符合自然进化的预期,根本不需要外星人过来推上一把。当然从化石记录上看,人类进化确实存在着很多突然变化,但这并不意味着智人是突然蹦出来的,只是因为我们找到的化石数量还不够。事实上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古生物学家已经发现了大量的过渡化石,很大程度上填补了智人出现的空白。至于垃圾DNA,其实已经有大部分被发现具有调控功能,剩下的可能就是进化过程中的中性突变累积。
第四个质疑来自于考古学界,也和智人的出现一样,西琴认为,苏美尔文明也是突然出现的,而且一出现就非常高端,这就说明他们得到了外星高等文明的知识灌输。但是考古记录显示,苏美尔文明其实也有前身,比如说欧贝德文化,持续时间是从公元前5300年到公元前4000年,所以它也经历了数千年的渐进式的发展历程。另外西琴只强调苏美尔文明先进的地方,但却选择性地忽略了它极度落后的地方,最典型的就是轮子,苏美尔人虽然很早就发明了轮子,但直到后期,才把轮子用在了战车上,反应确实够慢的。
总而言之,如果秉承着科学精神,其实我们基本可以确定,西琴的《地球编年史》完全就是一派胡言,典型的胡扯JB淡。但是尽管如此,西琴的理论仍然延续了强大的生命力,甚至从一开始的边缘假说,发展成了后来的全球文化现象。比如说流行文化就深受影响,我没有记错的话,游戏《刺客信条》中,就有外星文明干预人类发展的情节。当然游戏只是一个领域,受影响最大的还要属科幻文学和影视作品,这个例子就太多了,比如说在《变形金刚》中,金字塔就被解释为外星人的能量装置。当然除了以上这些,还有音乐、绘画以至于历史,都或自觉或不自觉地,引用了西琴的理论,并将其进一步扩展。
更匪夷所思的是,作为一本畅销书,《第十二个天体》竟然催生出了一系列相关的学科和产业,而过去可以做到这一点的,那都是一些顶尖的世界名著。这其中的学科,主要指的就是“西琴学”,包括对西琴文本的解读、对潜在证据的搜集、对理论预测的验证。虽然主流学术界根本不承认西琴学,但据说在欧美国家,它已经有了成规模的研究团体,甚至还会定期召开学术会议,也有自己的出版物体系,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亚文化学术生态。类似的亚文化,你懂的,比如说某个群体会反复观看那几个视频,背诵经典段落、分析讲话的逻辑,然后在生活中活学活用,互相之间也积极探讨,真是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至于催生的产业,那就更多了,别的不说,一个西琴就在YouTube上养活了多少播客,当然我们这几期也不例外,甚至严肃媒体也忍不住蹭一把,像是美国的历史频道,曾经就推出过一个系列节目叫《远古外星人》,这些产品共同构成了一个庞大的媒体产业,据估算,每年会产生数亿美元的经济价值。催生的第二个产业,是一种特殊的旅游市场,比如说美国就有不少旅行社推出了这样的旅游项目,去到伊拉克、墨西哥、埃及,去干啥?就是去参观西琴著作中提到的考古遗址,去探访外星人曾经的足迹。还有一个产业就是末日产业,西琴在《第十二个天体》和后续的作品中提到,尼比鲁星将在不久的将来回归,这可能引发全球性的灾难,虽然西琴没有明确具体日期,但是有备无患,提前购买一些末日生存包、提前掌握一些末日生存技能,或是教别人如何末日生存,这都是钱啊。
那么西琴理论的影响为什么就这么大?究其原因,我认为主要有以下几大方面。首先就是人类对起源问题的永恒好奇,人类如何起源?文明如何开端?千百年来,哲学、宗教和科学都在进行解释,但谁也做不到包打天下。可是反观西琴,他直接提出了一个既全面又具体的答案,满足了人们对“我是谁”“我从哪里来”的终极追问。而且在他的理论中,神话和宗教被去神秘化,成为了真实历史,而现代科学发现,又被赋予了神秘化,成为了外星技术的证据。最后的效果就是两头通吃,不仅吸引了科学爱好者,也吸引了神秘论者,群众基础可想而知。第二个原因,就是西琴超强的跨学科叙事能力,而我们作为一个普通读者,根本做不到评估西琴在每个领域的真实专业水平,也认识不到他模糊了证据与推测、巧合与因果、科学与非科学,我们只会感觉不明觉厉,被他的宏大叙事瞬间征服。
但是在另一边,主流学术界对西琴的批判,一方面过于专业,没有西琴那种叙事能力,哪怕批判得有理有据,也只是局限在学术圈内部,根本到达不了普通读者、另一方面,面对西琴的跨学科叙事,学术界却是各自为战、缺乏交流,没有组团发起反击。不过我想,对于相信西琴理论的人来讲,哪怕学术界可以组团反击,哪怕他们也有着和西琴不相上下的叙事能力,恐怕也很难动摇西琴理论的地位,这就是第三个原因,西琴理论本身是不可证伪的,比如说西琴就提出,尼比鲁星不是你想探测就能探测到的,阿努纳奇文明比你们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隐藏自己和自己的星球,这不是信手拈来么?
第四个原因是时代的土壤。《第十二个天体》出版于上世纪70年代,而60年代以来,随着太空时代的开启和科幻文化的流行,人类对太空、对外星文明,充满了探索的欲望,也都相信自己可以搞一个大新闻,西琴的理论无疑迎合了这一社会期望。而且这一期望后来还被进一步强化了,因为经过几十年的太空探索,科学界并没有发现任何外星人存在的证据,于是就出现了这样的声音,我们的知识被官方、被权威压制了,他们不希望我们了解真相,再一看西琴,这不就是挑战正统和权威的独行侠么?所以从这个角度去看,西琴的理论不仅是一个关于人类起源的假说,它更是特定历史时期文化心态的表现。西琴的成功,并不在于他的理论有多正确,而是在于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并满足了人们的心理需求,有一个评论讲得非常好:人们不是因为它真实而相信它,而是因为它满足了一种真实的需求而相信它。而当主流科学界忽视、不屑、甚至是批判西琴的理论时,公众反而会更加相信真正的知识被压制了,并进一步助长西琴理论的传播。
不过批判归批判,实事求是地讲,西琴的理论也不乏价值和启发。首先他这种跨学科的综合思维方式,本身就是值得肯定的,而在现代学术越来越专业的背景下,西琴的工作提醒我们,真正重要的问题比如说人类的起源,单一学科往往是玩不转的,而是需要跨学科的视角。其次,西琴注意到了人类进化理论和考古记录中的一些异常现象,虽然他的解释存在着很大的问题,但指出这些异常并让人们注意到,这本身就是有价值的,而通过对这些异常现象的解释,主流学界也得到了发展。第三,西琴对古代文本的解读,当然偏离了学术常识,但他也确实提供了另一种阅读的可能,迫使学术界重新思考古代文献的其他含义,并对其进行更深入的研究。第四不可否认,西琴的作品激发了全世界数百万读者对古代文明、天文考古和人类起源问题的兴趣,其实几十年来,有很多专业的大学者,之所以走上了学术道路,正是受到了西琴的影响,这也是西琴工作的一个正向遗产。
最后西琴的巨大成功,给我们展示了叙事的力量,这就告诉我们,人类思维会天然地被好故事吸引,好故事的威力,甚至超过了严谨的科学论证,所以这也告诉科学共同体,你们不能一天到晚只讲事实摆证据,高高在上是无法普及科学并推动科学传播和进步的,还需要用大众可以接受的方式去解释这些事实。而对于那些挑战科学权威的学说,也不能简单粗暴地诉诸权威或是拿出一副不值一驳的态度,最终的结果倒是有可能适得其反。所以几百年之后再回看,也许西琴最后留给我们的,并不是关于人类起源的某种猜想,哪怕最终证明他真的猜对了,可能对于人类来讲,这也不是最大的价值,最大的价值在于,他促使我们进行了太多关于科学研究、关于人类认识的全新的思考,相比于知道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或许这些思考,才会带领人类文明走向更为遥远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