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当天关于Abby的第二条绯闻时，暮色已经降临，小悠正坐在工位上吃她的煲仔饭，每次埋头往嘴里喂饭时脑门总是几乎要碰上台式电脑的屏幕，由于依旧单身，她开始习惯于在公司拖拖拉拉地干活使自己每天加班到九点准时回家，以换来一些餐补和路费补贴，有时候也因为可以在组长胡逸同样加班的晚上让他顺便捎自己回家，她挺喜欢胡逸的，他符合她构想出的能够结婚的大部分条件，只是如此多的夜晚，毫无经验的小悠依然不知道如何让车子在中途停下好使他们能走进夜宵店里进行一次突发的约会，偶尔一些时刻，她茫然地看着夜晚的街边的商店，脑海里也会闪过一个想法——如果是Abby坐在这个副驾驶，那在她提出有点饿了的时候胡逸还会回答说“我也有点饿不过我要控制体重了”吗，她回想起Abby借宿她家的第二天早晨在临出门要换鞋时隔壁房间那个有女友的男生居然带着一种新奇的眼神问Abby“这是你的鞋吗”，说着就把鞋轻轻摆到Abby的双脚前，这个男生从来没有对小悠这样做过，胡逸会怎样回答Abby呢，也许早在Abby提出饿了之前就率先提出饿了，每次想到这方面小悠就会及时遏制自己别再想了，由于挺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Abby了，想到她的时刻也越来越少，除了这一天，这Abby满满当当完全占据她脑海的一天。
好不容易结束从早上到下午每隔半小时就要追踪一下Abby各个账号粉丝与舆论情况的变态行径，期间各种情绪夹杂在一起其疲惫程度甚至完全不低于当事人Abby，小悠时而为自己多此一举告诉大志15万的消息而感到懊悔，在等了一整天也没有等到Abby回复她的道歉时，她明白这一次她不仅失去了友谊，也失守了自己一直尽力想当个善良人类的部分人格，当然最让她感到疼痛的，依然是事情发展的方向总是与她希望的背道而驰，当她每隔一会儿就发现Abby的粉丝又多了一千时，而大家讨论的核心也主要关乎于Abby的美貌时，她觉得眼下自己的生活简直苦不堪言狗屁不如，直到，直到这美好的夜晚降临，在她边咀嚼外卖边对着手机屏幕乱刷的美妙时刻，这第二条丑陋而更为轰动的信息出现，小悠产生了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的快感，大快人心，太久没有这样大快人心了，小悠的两眼几乎发射出光芒，Abby终于要完蛋了，王成蒙也要完蛋了，好看有名又有钱的人，你们终于要完蛋了，忽然间，她就为自己拥有这份薪资不多却十分稳定的工作感到得意和满足，她终于得以再次告诉自己，她的这种生活才是这个世界上正规稳定且接近幸福的生活，那些迅速起飞艳光四射趾高气扬的幸运儿们，迟早有一天会跌落的，她细细品味着各条新闻下面恶毒肮脏的对Abby的谩骂，那些脱离了事实的羞辱的话语越刻薄小悠就感觉越爽，她想起那些自己像个女仆一样跟着她一起外出吃饭的每个夜晚，想起自己在她的KTV包间里像个服务生那样为每一个都市潮人倒酒，想起今天Abby更火了以后对这句低声下气的道歉回都不回，再也不需要时刻面对那种嚣张刺眼妆容浓厚的小人得意的嘴脸了，她看着自己与Abby的聊天对话框，静悄悄的，往上翻一下还能翻到甜蜜的“我到家了”的关怀话语，一种既虚假又真实的善良和一种低劣的报复心一起发作，她看着Abby的头像忽然开始可怜起她来，她为自己是事件引发者之一感到良心上的自责，可同时，她又不得不感觉到这时候发一句安慰的话过去会使她的爽感翻倍，还有比亲自安慰一位自己长期嫉妒但正在经历迅速崩塌时刻的对手更恶趣味更使人激动的事吗，“没事的，网络没有记忆过段时间就好了”，她很想这么说与此同时心里想着“你已经彻底完啦”，“网友实在太可怕了，他们扭曲事实的能力也太强了”，她也考虑这么发过去却在一瞬间想到，万一Abby要她站出来帮忙澄清呢，她害怕一丝一毫的闪失，害怕Abby如果再次站起来那已经不是从前的小主播这么简单了，最后，她决定，从此以后，就让她与Abby的对话框结束在自己早上的这句真挚道歉中吧。
小悠迅速把绯闻分享给了大志。
一整个下午大志都沉浸在自己复仇失败还遭遇外貌羞辱的郁闷当中，但到了晚上似乎准备外出和两个朋友吃晚饭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开着车听着电台看着城市街道，互联网世界开始再次慢慢淡出，他盯着自己方向盘上的宝马车标开始企图重建信心，他观察着车窗外各种下班女郎们有的在等公交车有的则开着电瓶车在路上穿梭，他想着，没准这里面就有那些吃饱了没事干在网上攻击他外貌的网友，他想到，你们攻击又有什么意义呢，你们连坐我的副驾驶都不配，这就是现实生活，你们这些连个接送你们下班的轿车都没有的人当然只能在网上发泄怨气，于是，是如此迅速，大志的信心就这么立刻回到他身上了，他开着车飞驰在路上，想着这些穿着普通在路边等公交的打工女孩们哪一个不是他随随便便就能泡到的呢，她们都巴不得能跟他结婚吧，他感到信心爆棚，决定忘记过去，开开心心的重新生活。
从他删掉自己的爆料信息之后，他的账号似乎瞬间恢复了平静，收到Abby的指责微信时，他回复了一个微信自带表情包里含义复杂的微笑表情，没有发出去，那时他就决定，再也不去打扰Abby了，也不再去打扰徐可了，这两个女人使他感到麻烦重重，当天傍晚再次查看互联网上关于这条爆料的信息发现已经几乎消散掉时，他判断他摆脱了，一切都与他无关了，更不会有明星和Abby来找他麻烦了，直到正在等红灯的他看见小悠发来的新闻，这条足够引发他必须路边停车去查看的新闻，他意识到，自己惹上麻烦了，他几乎害怕得想立刻回到爸妈身边请求全家快一起商量商量关于他的事情，关于自己捅的篓子是否有稳妥的解决办法，他看着新一波的绯闻无论是评论点赞还是大号的参与度，都已经超出了他能承担责任的规模，他看着自己编辑的话语被无限截图转发，自己发布的各种截图到处都是，他慌张得背脊发凉，感到独自坐在车里是如此无助，他带着恨意回复小悠：都是你说的15万，现在要是明星准备告我们造谣就完蛋了。
我没有造谣啊，关我什么事，是你曝光的。小悠冷冷地回复。
里面关于钱的那条聊天截图是你啊，你也逃不掉。大志回复说，心思却已经散开，是啊，小悠有没有责任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关键是他自己已经被卷进去了。
他坐在车里低着头再次专注地陷入互联网，在各种评论中他侥幸地发现关于他的谈论几乎没有，没有人在意他，他镜片后面的那双小眼睛再次显露出凶狠与窝囊，他正在注销微博和两个观看Abby直播的账号，他甚至切到微信小号把“绿色冤大头”这样的名字都换了，他在努力抹掉一切，他惊讶于互联网可以如此快速地抹掉一切，他不存在了，那还有人能够找到他吗，谁知道绿色冤大头是谁呢，甚至他立刻要去见的两个兄弟都不一定知道，最后，在将所有的网络身份抹掉以后，大志换了思路，他回味着自己说过的关于叶慧琳和王成蒙的言辞，他想啊想，他忽然开始认定，自己其实并没有在造谣啊，这种想法使他受到安慰，之后，他就将所有的念头都集中在希望王成蒙方不要来追责自己这一点上。
洗到一半冲出去查看手机的Abby，此时蹲在淋浴间捧着手机缓缓下蹲，脑门滚烫，五脏六腑都发热到快要燃烧起来，玻璃门还打开着，花洒的水落在地上往外飞溅，“哈哈你真的要15万一晚吗”，好多信息中一个三年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大学男同学发来这样的带有询价意味的信息，私信和评论再次被引爆。
“王成蒙疑似花15万收买女主播过夜”是夜晚降临后一大批营销号忽然集体出现并统一使用的口径，“嫖娼”成为了隐约透露的关键字眼，大志只作为细文中“该主播前男友爆料”的一句背景被一笔带过，自然，早有人截图了所有大志发布的内容及图片，只是当这件事以真正的规模开始传播发酵时，Abby与大志的聊天截图被隐去，Abby与王成蒙的四张暧昧聊天截图被弱化到只剩一张，与早上的小风波已经是截然相反的舆论走向，除了令人震惊的带有诅咒意味的荡妇羞辱以外，这一次，王成蒙的粉丝也到位了，私信里出现了各种人身安全威胁，Abby被网络世界扭曲事实的能力吓得两腿发软，双膝慢慢贴上浴室瓷砖跪坐在地，如果Abby的人生目的就是走红的话，那么现在，她正式达到了，营销号们统一使用的这句标语冲上了热搜14位，Abby被确凿无疑的打上了”外围“的标签。
最可怜的就是Abby几乎已经来不及替自己可怜，遭受人身攻击的难受居然已经降至了次要位置，Abby想象着王成蒙看到这些热搜的样子，吓得四肢都僵硬了，如果王成蒙给她15万对她唯一的要求只是不要曝光恋情的话，那么她收完15万不仅没有履行承诺还把事情搞砸了100倍，Abby无法想象究竟是谁恨王成蒙到这种程度，也被人们对丑闻的坚信不疑和狂热程度吓得不轻。
她一遍遍地查看王成蒙的丝毫没有动静的主页，他首条微博中关于绯闻的评论开始增多，程度之大已经到了一条要求他退出娱乐圈的评论被点了3000多赞，Abby绵软无力地走出淋浴间，倦缩在单身公寓的一张带脚蹬的单人沙发上，她开始思考该如何站出来澄清并不存在“15万交易”这件事呢，光凭她口头叙述15万过夜并不属实又有几个会相信呢，最后她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被15万收买过夜了”，她已经分不清去年那短暂的一两个月里，她一直认为美妙的回忆其本质究竟是什么，她品读着关于自己的各种人身攻击，想着如果从最客观的角度去看待这一整个事件，难道不正如网友们所说——她睡了两晚收了15万，在给她打钱的王成蒙看来她是个什么样的形象呢，在第一次坐在网约车里前往酒店准备现身的夜晚，驱动力究竟是爱意还是金钱与名气呢，她真的如网友说的那样“廉价和轻贱”吗，她对自己的为人失去了判断力，标尺在哪里，她在醉酒后被怂恿说出“想曝光恋情”时内心又想得到什么呢，她被无数假装询价过夜的男性羞辱私信给击垮了，“那些给你打好几万的金主估计你都跟人家睡过了吧”，她看着这条评论，那个稀里糊涂与恶心的光头老男人睡觉的夜晚再次涌现，她开始觉得自己原来真的这么贱，她想着那些她生命中企图抓住的男人，陈子俊，王成蒙，以及刚分手时的大志，她想抓住的究竟是什么，不正是这些男人不错的经济水平吗，那她究竟算什么，她想安慰自己谁不爱钱呢，她下巴抵着膝盖开始哭起来，想着自己没有钱的家庭环境，想着打工一辈子也挣不到一套房的现实世界，想着自己那样努力想趁着没几年的青春年华快找个不错的人结婚以保障人生却怎么样抓不住，她觉得好累好苦，那些在直播间面对冒犯问题也依旧保持微笑的丧失尊严的每一个时刻，那些面对大志求欢时摘下眼镜让她恶心却一夜夜忍受的猥琐嘴脸，她能怎么办啊，谁能告诉她，她究竟该如何生活啊，她痛痛快快的大哭起来，为闺蜜和前任的背叛，为这一年直播时的压抑，为所有网友的攻击，为即将完蛋了的女主播生涯，她哭啊哭，感到胸腔都痛了起来，等终于平静下来后，Abby开始寻求解决方案，她回想着诸多明星的各种操作方案，无非是控诉爆料方诽谤，紧接着过去一个礼拜事情就不了了之，她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她顺着这个想法往上爬，想到王成蒙方也会出一个网友造谣的公告，舆论再次扭转，等风波平息，那么她便能以目前已经涨至10万粉的黑红网络主播身份再次出来直播赚钱，一定赚得比现在还多了，想到这里她激动不已，她决定提前给王成蒙发私信，经过仔细推敲，她最后发过去的话是：
我前男友完全在污蔑我们，你可以告他的，这根本与买卖嫖毫无关系。
原先要趁着涨粉直播的计划被搁置，Abby依旧一动不动地窝在沙发里，蓬头垢面饭也不吃水也不喝，捧着已经插上电源线的手机一刻不停地刷啊刷，爸爸打来视频电话，小镜头里Abby红肿着眼睛看上去楚楚可怜，大镜头里爸爸和妈妈坐在一起各露了半张脸，“怎么回事啊，你小姨都打电话过来跟我们说你收钱跟人过夜啊，你这一年不工作了说自己创业就在搞这些吗，你妈妈听到都气得发抖了，你不要脸我们还要脸啊，从小到大供你吃穿供你上学，你自己在外面给人送上门去啊，你脸孔都不要了啊，你要气死我们啊，亲戚朋友都看到新闻了，你以后我看不要回来了。”与徐可的爸爸形象截然相反的叶慧琳的爸爸面红耳赤地不停骂着。叶慧琳再次哭起来，哭得如此伤心欲绝，她边抽泣边勉强的挤出一些词句，“网上都是编造的爸爸，你们不要相信啊，妈妈，我不是网上说的那样，我当时跟这个明星是正常谈恋爱，我没有做那些啊......”
妈妈带着绝望的神情低声地说，“琳琳啊，不是你做没做啊，是人家都这么说啊，你不做别人怎么会这么说呢，你说你收没收钱，有没有跑到上海的酒店去送上门，你没做别人不会无中生有啊。”
很明显，所有接受舆论的人，都被恶意带偏地认为Abby是先收了钱，再从杭州跑到上海的酒店进行上门服务。
Abby感到无法再面对父母，她不再哭了而是慌张地回答说，“我跟这个明星就是恋爱关系，你们等着明星出来澄清就好了，是杨志和小悠在诽谤我，杨志不能跟我复合就污蔑我，又有人要抹黑那个明星才会变成这样，你们不相信就算了。”说完Abby挂掉了视频，所有的委屈都被愤怒替代了，她不肯相信事情会这样结束，她想真相一定会出现的，如果这个世界不再相信真相，那会是怎样的世界啊，她绝不信。
晚上九点多，王成蒙回复了私信：把你的电话号码发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