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
一把烧掉亘古不变的火
毋庸置疑，今天凌晨，巴黎圣母院熊熊燃烧的大火，会深留在每个人的心里，也会是未来最著名的图像之一。
这大概是911之后，最伤感的最意外的一团烟火了。所有观看的人，无论在现场还是透过电视或者社交媒体，都像是见证历史时刻一样在传播。
图片
因为巴黎圣母院也不只是一座建筑。她从1163年开始建造，见证了太多历史时刻。她矗立的小岛，也几乎是巴黎这座城市的发源地，矗立八百多年，见证文明兴衰城市变迁。随着欧洲文明的强盛，她几乎变成一个符号，一个印记，一个似乎代表“永恒”这类观念的图像符号。
谁能想到，一夜之间会被一把火烧掉。
所以从今天开始，熊熊燃烧的圣母院也变成了一个符号。代表什么的符号？伤感？脆弱？衰落？更迭？
还不知道。
总之昨夜，几十亿人观看这一悲剧，看她浓烟滚滚，熊熊火光，看她轰然倒下。震惊，难过，或者心中五味杂陈。如果说遭遇巴黎恐袭时，人们看到悲伤时还有愤怒，还有改变的战斗欲。此刻看着这把熊熊大火，人们撤离围观，拍照，发社交网络与人一同见证。除了此之外，发现能做的不多。
图片
看着这个心中“永恒”的建筑浓烟滚滚，最高的塔顶在烈火中烧空、扭曲，轰然倒地。人们只能像看着一架失控燃烧的飞机，看它慢慢坠落，除了祈祷，手挽手唱歌，on n'y peux rien(无能为力)。
当然，现场每个消防员都竭尽全力，奋不顾身。不过，其实除了抢救一些小型物品，能控制的并不多。视频里看消防车那一股像玩具水枪滋出的水柱喷向大火，会觉得是仪式感大于实际作用的。
从总统到市长，社交账号发布出来的消息，都是鼓励人们情绪的，谈论圣母院的伟大和事故的意义。圣母院的发言人留下一句：一切都在燃烧，什么都不会留下。因此也能判断，政府抢救也处于惊慌失措，无法预期的状态。
最后幸运的，主体结构尚保存完整。除了归功于消防员的努力扑救，更应该归功于欧洲教堂本来就是石墙，本来也不易燃烧。那些易燃的顶部灌铅木结构，已经基本烧毁。
图片
我早上六点钟被一泡尿憋醒刷朋友圈看到，第一反应是某部电影桥段。接着一排刷下去，发现是真的，巴黎圣母院真的烧了。
惯性的转发了一条资讯，觉得虽然是事故，一定也有失职保护不当，跟现在疲于应付黄马甲游行的马克龙政府无力顾暇，和法国福利制度下低效的工作方式有关。不过我很清楚，这件事上马克龙能做的事，可能不比一个巴黎清洁工多太多。这是一个夹杂了意外，管理制度，文化态度和资金能力关照度等所有综合因素的事。现在起火的具体原因尚不清楚。不过不论是脚手架上电焊操作不当，还是内部年久失修引起的事故，个人能承担的应该都不是决定性的。事故应该是一个意外，又综合了许多早已显露的隐患酿成的悲剧。
不过，有点惊讶的是，马克龙事故后的发言中，谈的是重建的信心和国际捐款的事儿。不用先调查清楚说明白吗？先把一个悲剧事故，变成爱国主义统一战线大合唱，这还还挺危险的。
图片
今天传播最广的截图，像是一次关于永恒的疑问
我在巴黎时，印象中只有三次还是四次去圣母院，大约还是带来旅游的朋友去逛，或者去逛周末旁边的花市正好路过看一看。平常无数次从两边的桥上过，远远的看到，看她恒古不变，四周水鸟环飞。
不常去是因为不太喜欢挤满游人的广场，也没有读过《巴黎圣母院》，想想更主要的原因是，大概觉得那样的建筑永远矗立，过十年一百年，什么时候想看都可以，凑什么热闹？后来读一些有关哥特建筑的书，讲到巴黎圣母院的精彩，我回想起来，发现除了游人的印象，没什么细节。
还没机会补，一觉起来，她居然燃起了烈火。
这大概是对我这样会以为一切恒久不变理所当然的人的一个警醒。虽然这座从南宋时代就开始修的教堂，已经穷尽当时的工艺技术和财力，希望更高，更坚固，更能让人仰望通向天国，更相信亘古不变。
但是，他还是会在某一天，比如2019年4月15日六点，在大火中倒塌。
苍海沧田，诸行无常。愿Notre Dame的火焰能像同名小说中的故事一样照亮人性，阿门。
图片来自社交网络
附：
翻了翻相册，只找到几张胶片拍的模糊的圣母院，包括一副模糊的玫瑰花窗，只能就此别过了。那天还赶上弥撒，闻着手提的香炉里清凉的香味，内心宁静。还两欧点了一根蜡烛，现在想想，都很危险。
图片
图片
图片
图片
图片
图片
图片
2017年，巴黎警察冲入华人家中开枪事件。我写过一篇有关法国一些社会问题的思考，也许对了解这个国家的现状有帮助：
巴黎——昨日之梦
巴黎是梦幻的地方，一部分人作着立足之梦，一部分
作着昨日之梦。
多事之秋2015年，我刚好在巴黎度过。眼见着从第一次查理周刊事件引起的社会的愤怒震惊，万人上街游行，到年末再次更大的剧院恐袭，让一个长久以来觉得安宁的社会草木皆兵，每天各种地铁里的不明物警报，满街巡逻各处戒备，人们从自信满满变得诚惶诚恐。如果说欧洲的经济重负困局，人们感到的失落是片刻缓慢的。那两次恐袭像两记闷棍，人们忽然觉得生活如此骚乱不安。昨日之梦已破碎，举目望去，出门似乎到处游荡者危险的邻居。
欧洲还没有习惯承认应对新突变的混乱和无力，理论上的接纳包容和实际面对的挑战冲突，让深处其中的每一个族群把最后的防线都收缩到族群认同，各种极右政治兴起，族群对立严重。
图片
在艰难维系的福利制度下，一波波来自各大陆的移居者，以体面或者不体面的方式存活着，领着救济住在廉租房或者桥底帐篷下。对于家乡的兄弟亲人，他们承载着一个在新世纪发达的梦。他们离开青田或者北非农村，来这里需要淘得的不仅是温饱的生活，还要淘得尊严和认同，圆得立足之梦。
而另一半法国人，他们也很困惑。他们辛苦工作交着高额的赋税，眼见着社区变得越来越糟，出门承受着各种不便和风险，也无法抱怨。还好巴黎是分区，分的几乎算是隔离的，你能凭区号就判断一个人大概的经济情况。搬去住在六区十六区，世界还是像几个世纪以前一样古老安宁。最多只生活在自己熟悉的区域，只去固定的剧场饭店，只跟周围的朋友邻居来往。在优雅的餐厅酒吧，人们讨论文学电影戏剧，世界像电影里一样美，人们延续昨日之梦。
如今的既不是启蒙运动时代的法国，也不是二三十年代一战后的巴黎，曾经的法兰西为世界输出最普世的价值观，孕育了最有世界视野和情怀人文精神。目前的情况下是人们看不了那么远了，能不能自由安全的走在回家路上了变得要紧。与一百年前最大的不同，是那个世界的巴黎毕加索海明威乔伊斯任何来者过客都可以成为热点。文化上有拿破仑一样的自信和野心。一般人想到今天的巴黎，也除了春天老佛爷迪奥香奈儿和一百年前的街景。
巴黎从来就不是法国人或者任何族群的的巴黎，巴黎是世界的巴黎。这里曾经是最美的世界文化汇聚的熔炉和竞技场。所有的异类、流亡者、落魄贵族艺术家，在这里汲取营养，在咖啡馆争吵，找到自我实践的骄傲与途径。
图片
如今的巴黎，身在其中大概很难找到这种属于文化上的参与和认同。以艺术为例，文化上的繁腐和自我沉迷，很难产生或者接纳，猛烈清新颠覆性的力量。大概一百年前，和塞尚在巴黎遇到的困境一样，被讥讽为土气笨拙没有才情，愤然回到家乡。如今一个华人或者伊朗艺术家取得成就，人们是如此关注他的族群身份，并不如毕加索的时代，人们爱他不会很在意他是西班牙人。
所以我觉得大概更深层次是文化的问题，一个经历了经历了六零年代五月风暴后趋向于保守的法国，难以在文化上创造出有胸襟有魄力，跨越族群，跨越阶层流动的文化丛林，让所以外来者都跃跃欲试，看到希望。
于是，没有文化归属和政治参与感，福利制度只能饲养出充满挫败感和愤怒的年轻人。他们不愿意从事简单重复的工作，宁可混迹街上吃完面包沉溺于另一个世界，甚至奔赴极端原教旨主义的训练场。
华人在其中是如此隐忍，没有诉求的一个团体，近两年的暴力事件都开始联合起来，觉得忍无可忍。一个二十年前去法国淘金青田人，不声不响的从事各种体力谋求生活，入了法国籍第二代已经在法国长大完全不会中文，然后莫名其妙的被闯入的警察打死。这大概是一部分在外生存华侨的一副平均图景。辛苦隔绝，小富即安，没有退路，承受一些不便，骚扰或者暴力事件也无处诉苦。希望这是一个契机，让所有的人参与进来，你我不是华人非洲人阿拉伯人，在这里生存你就是巴黎人，要为这个城市的公共秩序参与负责，要打开一点胸襟，否则无处可逃，家里也不是安全的地方。
从情感上我个人如此爱巴黎，爱一个生活过行走过三年的地方，即使这座城市渐渐衰老，虎狼穿行。但世界上应该没有几个地方，能如此深切，如此复杂，如此时空穿梭重叠分叉。一个巴黎是一个从天堂到地狱都包含的魔鬼轮盘，走过或者身在其中，都能碰到天使和恶魔并肩而行。与其中，我钟情穿越历史的巴黎，观看今日之困境，希望这个美丽的地方依然有明日之梦。
2017.3-29-30 于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