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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聊哲学是艺术家的时尚功课

作者：来源：热度：135163 时间：2021-12-31 06:06:41

假如你是一个艺术爱好者，经常跟做艺术的朋友聊天，你也会发现一个怪圈：刚开始你们聊艺术，通常很快就有人把话题引向政治封禁和弱势群体，逐渐其中最激动骂声最大的那个人会成为话

假如你是一个艺术爱好者，经常跟做艺术的朋友聊天，你也会发现一个怪圈：刚开始你们聊艺术，通常很快就有人把话题引向政治封禁和弱势群体，逐渐其中最激动骂声最大的那个人会成为话语中心。接着一定有人出来总结，xx早就说过xx，自然把话题转到西方哲学，继而那个慢悠悠知道最多哲学家的人，便拥有了话语权。不管你说啥，他都能找到对应的哲学家帮你概括，这就xx说的，xx。此刻，如果你知道的名字没他多，那么安静倾听点头就好了。如果实在想插话，你可以把话题拐到“道”或者“禅”。这时候他如果还想用哲学解释框住你，你就跟他聊语言学，东西方文化差异，再不行聊互联网。
差不多一般就能突围了。
这是一个文艺聚会聊天的话题围猎游戏，有很多速成指南。比如一个艺术小白大概齐记住20个哲学家的名字和他们一些主要金句，就可以在聊天时掌握话语权，参加艺术讨论会显得会“独立思考”，绝不露怯。
今天没忍住，在一个艺术学习群里跟人怼了一通。原因是在一个艺术学习群，里面总有人转发各种西方哲学警句（很难说是哲学，主要是金句和哲学家轶事），语气大多是“人类总是如此健忘”这种。聊哲学在当代艺术的语境中是最自然的（比聊艺术都自然）。并非我个人对西方哲学有意见，而是我比较警惕（或者尊重），如果不是深入学习，几乎很难明白那些需要语境的哲学名词真正含义。
而在非专业范围，西方哲学是个信息极度不对称领域，那些读了一些书和名字记忆力好的人，会对其他人有种碾压性优越感，我称之为“知识兵器库”，可以居高临下狙击不知道的人。这种对话难以产生真正的讨论，跟哲学原本的鼓励思辨，追求真理的意思南辕北辙。
更夸张的，如果你看过某类“文艺友人”（不知道用什么词，也不是文青，大概就是很有文艺热情喜欢表现但所知又不够的一类朋友）聊哲学，很像几个贵妇在展示他们收集的名牌包，主要为了提名字和广告。“平庸之恶”这个基本款都没有，你就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这种聊哲学也像是一种话语主动权策略。假如真的来一个严肃哲学博士开始跟我谈哈贝马斯，他说不定就开始跟你聊“禅”，聊敦煌壁画（如果真的来一位禅师，他也许会聊回到生活本身，聊“在地性”）。所以我通常不插入艺术家聊的哲学，因为没有深入探讨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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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回应是因为群里有一位朋友提到某位艺术家，认为她作品做不好是因为哲学根基不够。哲学是艺术的根基，艺术家做不好作品是思想不深应该多啃哲学书这类，是常见的迷思之一。所以就没忍住好死不死的回了如下内容（所以不是针对这位朋友，而是针对我总是听到的一种观点）：
“稍有不同意见。哲学是艺术的底子是个有毒的观念。艺术的底子只能是艺术，艺术是基于感官的直觉的右脑的，哲学是词语的逻辑的左脑的。哲学思考多了你的艺术冲动会变少，所以做艺术是为了停止思考，或者用手和身体思考。哲学对艺术的影响不应该比营养学更大，当代艺术里最没有活力的艺术，就是那些打着时髦的哲学概念做的高仿艺术。”
对方回应“（省略转述）当代艺术更是关乎观念思想，怎样保有冲动与灵性，又能在宏大世界观指引下做创作，本来就是个始终值得探索的问题。”
我回应“ 问题就是艺术家明明有手，为啥非要跟着哲学家打嘴仗，那也可以说哲学的基础是艺术，如果没有感知活化，哲学都是僵死概念，学多了会变成偏执。
对方回应“（省略转述）哲学、艺术、宗教… 其实追寻的本质都是一回事，就是怎样让这个“人的世界”好好存续的问题。禅，我觉得是最好的东方哲学了。”
我回应”你把艺术的本质都总结清楚啦，那还有啥要搞的必要。艺术的本质不应该是不知道才去探索吗？艺术家不是应该不知道什么是艺术，然后才一次次的通过作品定义它吗？
这句话像是说包子是最好的汉堡。禅就是禅，只有西方人才说禅是哲学。”
然后对方又解释了西方哲学流派都汇到古希腊三贤，说虽然认知道路各不相同但汇往一处。一部《金刚经》也可以解释一切。
这也是我常碰到的迷思之一，要多深的学问才敢这样说？所以只能回：“我不知道东西方各种先贤的路径是不是都通向一个地方，除非我全部深入学习，否则这种概括也很粗暴，万一不是呢？我听过很多神棍都喜欢说各种哲学各路神仙本质都一样，因为共同点很容易找。但真正精通其实是体会其中细微差别。比如亚伯拉罕系有神宗教和佛教明显就是矛盾的这种。”
这大致就是我对艺术和哲学关系想表达的警惕，本来这么大的题目是不适合这么随便说的。不过我想我只是想从表面意思中，剥离人们谈到艺术时，对哲学的迷恋。“哲学是艺术的基础”和“人人都是艺术家”一样，是当代艺术中有毒的“正确”口号，这种说法跟后面的所有宗教哲学都归一处一样，是一种政治正确、难以证伪可以被随便滥用的迷思。
我试图弱弱的澄清一些流行但谬误的说法。比如“哲学”，是个相当西方的分类，“禅”不仅不是哲学，还反逻辑反文字。一个禅师常常通过打学生传递意思，大学哲学课没办法教禅的。我当然不能说清禅是啥，但绝对可以肯定它不是哲学，因为哲学还是有明确规则和边界的。或者以西方角度，“儒家”“道家”叫哲学也可以（佛教有哲学，因为本来梵文就是印欧语，论证非常逻辑严密），但没有并没有那么确切。就像传教士刚来中国，民间只能叫“洋和尚”，但其实有歧义。
至于在今天的艺术中，为啥艺术家对哲学如此迷恋？
我也不知道。
至少在西方，哪怕跟现代主义时期一群艺术家发表一个不深刻的宣言就诞生某个流派就诞生了已经完全不同。今天的西方艺术也几乎在近代极为有名的哲学家的“思想”版图内推进，艺术总要被拔高拔高拔高，深到那一摞厚厚的哲学论著中。艺术做什么变得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立场，你是否切中某些“重要”哲学命题。（刚好前天有朋友发给我看，一个在欧洲学艺术刚毕业的女孩发的作品简介，五分钟视频简介主要都是她要介入的命题和身份思考。你听来都有种在哪听过的熟悉感，不过我也知道她在学校是合格甚至优秀的。那个朋友问那她到底做什么艺术？思考这么深了应该做什么都行，我只能回答）中国当代艺术伴随着八十年代开放思想涌入，在人人都抱一本《存在与虚无》的年代，哲学书首先不是智慧，而是显示文化圈层归属感的证明。
最后讨论对方引用木心说艺术和哲学是“好兄弟”来证明，我只能说觉得这个比喻挺糟糕的。我宁可说在当前语境，二者是“恶闺蜜”，属于长期扯在一起不分彼此，忽然卷走财产男朋友拐跑了那种关系。当代艺术的许多时候成了阐释学，沦为哲学思想或者身份立场的插图，艺术的解释权掌握在懂哲学词汇的理论家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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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费力陷入这种争论是试图做一点点修正，不论在西方还是东方，艺术家都不是“哲学”这个传统出来的。在西方是巫师、行业工匠、学徒、落寞贵族、外交官、富二代、边缘人、邮递员、股票经纪人……各行各业找到“自由”的人延续了“art”——一种与“动手”有关的技艺。在东方传统中，是祭司、匠人、书吏，皇帝、文人士大夫、和尚、落魄秀才、青楼才女、乡间小木匠、富商二代……一类悠闲阶层延续了中国的“书”和“艺”——一种与“法道”和修身相关的传承。
哲学在西方有深厚的传承和系统，有精密的逻辑背景和语言体系，那是一座建立在穷尽语言可能上的精妙城堡，每个人都应该学习在其中滋养。不过做艺术更像你走出城堡去放风筝，那是另一种维度，你要学会判断风向懂得力学风向还要有手感拉线不能太松不能太紧，更重要的很多天气成分。你不能把风筝放到房顶上加装比别人高。
就我学习和教学生的经验来说，学习艺术最重要的突破就是放弃言辞，超越概念（虽然我还是不得不用言辞来为艺术申辩），用纯感性的觉知没有批判的对待周围世界。如何触发激情引发冲动，如何唤起能量，能像儿童面对白墙一样自动绘画，是艺术家的功课。而不用某种借来某种“使命“驱动，因为如果不擅长，那个言辞的深刻世界，必然消耗掉你的全部活力和能量，最后跌入“无意义”的悲愤。
艺术家保持肤浅一些才会健康，无知的像一只苍蝇一样闷头乱撞。
有关艺术和哲学交流我想起一个亲身经历的故事：
大学有一次课，我们老师请来了一位刚从德国学成归来的哲学博士，他介绍自己主攻方向是海德格尔的哲学。博士长得紧实壮硕，黑T恤黑框眼镜，微微谢顶，一副我印象中哲学家眉头微皱的表情。本来请博士来是希望和学艺术的学生能做一些交流，不过似乎有点难，他更沉迷于专注的讲黑格尔康德（或者哲学家的交流就是如此）。中午大家一起去村口大排档吃饭，十多个人叫了好吃的卤味，一条鲜美的蒸鱼，很多菜。不过哲学博士还是拿起筷子就开始聊海德格尔，他抛出一个哲学命题然后自己解答，再用海德格尔的话总结。
我们一桌人也插不上话，只能一边不住的点头，一边低头拼命吃饭。就这样，眼看一顿菜吃完，大家逐渐放下筷子看着海博士，略显尴尬。海博士忽然才意识到，看着自己碗里满满一碗饭和一根凉了的青菜，再把桌上最后几片菜叶裹着汤放进碗里吃完饭。那次以后，我总把哲学家跟菜汤联系起来，一方面心生敬畏，觉得他们真的是可以超越自身所处的高人。一方面有点可惜，觉得他错过了几个不错的好菜。而同桌的未来艺术家们，吃的特别香，几乎有点难看，看起来完全被欲望和美食掌控，像是没有进化出前额叶皮质负责的高级功能。
不过，让吃饭的吃饭，聊天的聊天，不是挺好吗？
我不知道艺术话题为什么总聊到哲学，是因为爱智慧吗？还是只是为了时尚，怕在圈子里掉了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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