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睡不着：读《24/7：晚期资本主义和睡眠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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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11月，我意外地滞留在某火车站过夜。我年少无知且贪图便宜，走进60块钱的小旅馆，面对一位位屋门大敞、抠脚打牌的大叔，终于产生了身为女人的警戒。最后我想出了比单独住60块钱旅馆更愚蠢的方案：在24小时麦当劳里连看一夜手机电影。fW1微信群|微信群大全|微信群二维码|微信分享-珍图时光
我信奉“秉烛夜游”，幻想如果每天少睡一小时可以延展生活的尺度。这种想法未必少见，很多时候睡眠已经被视为一种弱点和缺陷。fW1微信群|微信群大全|微信群二维码|微信分享-珍图时光
克拉里在《24/7：晚期资本主义和睡眠的终结》（下简称《24/7》）这本小册子中，通过文化研究视角探讨了剥夺睡眠之可能与其负面意义。fW1微信群|微信群大全|微信群二维码|微信分享-珍图时光
剥夺睡眠之可能fW1微信群|微信群大全|微信群二维码|微信分享-珍图时光
历史上，睡眠一度是人类共享的、规律的本能行为。17世纪起，哲学家接连指出睡眠与人类理性的冲突。“启蒙”（Enlightenment）一词的原本便有“照亮”之意，大概可以引申到黑夜与睡眠。工业化生产更视睡眠为无用。现代社会对睡眠的侵蚀便越发严重：20世纪初的北美居民每晚睡10个小时，如今的平均数字是6.5。fW1微信群|微信群大全|微信群二维码|微信分享-珍图时光
睡眠的罪行在于，它是无法消灭的生理需要，并且无法产生任何效益。克拉里指出，睡眠“给生产、流通和消费造成的损失难以估量。”它是“马克思所说的最后一种‘自然障碍’。”相反，只有清醒才能保证源源不绝的生产力。“在全球化轮者的新自由主义范式里，失败者才睡觉。”fW1微信群|微信群大全|微信群二维码|微信分享-珍图时光
于是，诸多研究致力于帮助人类取缔睡眠。科学家考察在迁徙中可连续7天不眠不休的鸟类的大脑活动，还曾经企图将太阳光反射回地球以照亮黑夜。不论此类研究最初出于何种目的，最终将不可避免地以某种形式“惠及”普罗大众，我们将迎来24/7没有阴影的世界。fW1微信群|微信群大全|微信群二维码|微信分享-珍图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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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与自身相同的世界，一个有着最稀薄历史感的世界，因而原则上也是一个没有幽灵的世界”fW1微信群|微信群大全|微信群二维码|微信分享-珍图时光
无眠世界是怎样的景观？克拉里认为：“24/7标志着静态的冗余沉积，否定了与蕴含节奏和周期的人类生命机理间的联系。”无间歇、无极限的工作方式或将成为常态。“一个24/7的世界是一个被祛魅的世界，它消灭了阴影、朦胧与交替的时间感。这是一个与自身相同的世界，一个有着最稀薄历史感的世界，因而原则上也是一个没有幽灵的世界。”fW1微信群|微信群大全|微信群二维码|微信分享-珍图时光
尽管实现真正的不眠不休尚需时日，我们现存的诸多全天候机制已经开始允诺这种前景：24小时的餐馆、书店、城市（拉斯维加斯），期许每个人以消费取代睡眠；从不关机的智能设备摆在床头，使任何梦境都无处安放。fW1微信群|微信群大全|微信群二维码|微信分享-珍图时光
媒介与私人领域的丧失fW1微信群|微信群大全|微信群二维码|微信分享-珍图时光
减少睡眠，难道不意味着更大的个体自由？克拉里所说的“睡眠的终结”，在宽泛意义上表现为私人场域的消失。《24/7》由此引申出对现代媒介技术和管理控制的探讨。fW1微信群|微信群大全|微信群二维码|微信分享-珍图时光
正如手机“开/关”键不再具有实际意义，24/7的消息、提醒、群组破坏了公共与私人领域的边界。克拉里认为，个体将“一直处于外在的不间断的审查与规范之下，几乎是国家暴力和军事力量全方位支配的延续”。“24/7”式的永恒照明是边沁“圆形敞视监狱”的现代尝试。人们倾向于将技术的发展认作线性的进步与解放，对于技术的控制与管理人类的意图探讨甚少。任何一次数码操作背后都存在滥用数据的危险；“注意力经济”试图穷尽人类行为模式的种种参数。想想“眼球追踪扫描仪”这个字眼带给人多么冰冷、机械的联想。fW1微信群|微信群大全|微信群二维码|微信分享-珍图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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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被源源不绝的信息包围，也就无法为专注力寻找一个适宜的焦点。”fW1微信群|微信群大全|微信群二维码|微信分享-珍图时光
一如几乎所有的文化研究学者，克拉里关注“霸权”的运作。他认为现代社会构成对人的自动管控，其根基是个体“选择和自治的幻觉”。我们非但不感到被技术控制，还把追赶前沿视为崇高目标。通信设备的广泛使用塑造了大众的虚假需求，从而创造了社会服从。克拉里援引阿甘本的言论：“机器的臣服者不可能以‘正确的方式’使用机器。那些依然宣扬类似论点的人，自身就已被媒介俘获，是媒介的产物。”我们利用技术，也在不自觉中被技术利用和塑造着，并不存在一个凌驾于技术之上的独立意志。fW1微信群|微信群大全|微信群二维码|微信分享-珍图时光
“自治的幻觉”通过个体日渐迟钝的心理机制发挥作用。克拉里称之为 “人类观看能力的瓦解。”当我们被源源不绝的信息包围，也就无法为专注力寻找一个适宜的焦点。当所有的新闻被称为重大新闻，所有的新闻都不再重大。克拉里指出，图像的触手可及，“造成了更扁平，更没有未来感的当下。”历史与未来的影响力愈发式微。网络永远能提供更加新鲜刺激的信息，日常生活萎缩成虚拟世界的一个注脚。fW1微信群|微信群大全|微信群二维码|微信分享-珍图时光
检视一个现代人的生活，不论是为电视、电子游戏或者网络论坛着迷，我们都在滑入一种圆满的虚无感。这个过程毫无情感张力，如同蛀空一颗牙那么轻松。fW1微信群|微信群大全|微信群二维码|微信分享-珍图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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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在滑入一种圆满的虚无感。这个过程毫无情感张力，如同蛀空一颗牙那么轻松。”fW1微信群|微信群大全|微信群二维码|微信分享-珍图时光
睡眠的意义：重温共同体fW1微信群|微信群大全|微信群二维码|微信分享-珍图时光
上一节涉及的是现代媒介对于控制、历史感和使用满足的意味。那么在横向的空间中，媒介能否起到串联群体的作用？fW1微信群|微信群大全|微信群二维码|微信分享-珍图时光
克拉里认为，新的媒体形式所能提供的只是“相互理解的幻觉”。“如果网络的目的不是服务于现存的来自共享经验的社会关系，它们永远会塑造和加强其固有的分离、不透明、虚伪与利己主义。”也就是说，网络不可能代替现实生活中的共同经验。虚拟世界不存在独立于现实的共同体。克拉里援引萨特的观点，以“连续性”一词描述单子化的世界持续不断的孤独感。萨特认为广播造成受众的“间接聚集”，即在广播的辐射之中，每个个体既与他人联合，却也完全分离。简单回想当下每一场聚会上的集体手机行为便不难理解，现代媒介何以让我们“共同”孤独。fW1微信群|微信群大全|微信群二维码|微信分享-珍图时光
那么如何克服媒介创造的疏离？萨特认为，我们首先需要意识到孤独的处境，以及共同经验的必要。克拉里对此的解释是：“当一个人理解到自己与他人的疏离，他就在意识上迈进了一大步，这一发现为‘清除连续性’和‘用共同体代替’奠定了基础。”克拉里认为，人与人共同相处的经验不可或缺。好比说，在商场排队等待付款的经历，虽然浪费时间，却也在培养对他人的耐心和尊重。任何形式的合作，必然牵扯到这种相互磨合过程。“浪费”与“温情”或许是同一种体验。fW1微信群|微信群大全|微信群二维码|微信分享-珍图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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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个人理解到自己与他人的疏离，他就在意识上迈进了一大步，这一发现为‘清除连续性’和‘用共同体代替’奠定了基础。”fW1微信群|微信群大全|微信群二维码|微信分享-珍图时光
如何重回共同体？克拉里最终回归到睡眠的主题，他认为睡眠能够巩固我们的共同经验。“睡眠是少数仅存的一类经验：自觉或不自觉地，我们为了关怀他人而放弃自己。尽管睡眠看上去可能是孤独的私人的，但它尚未与一个互信互助的人际网络相割裂，不论这些联结遭受到了多大的损害。”为什么睡眠是对他人的关怀？笔者理解，此处是指通过睡眠，我们能够体会历史上的人际关系。通过睡眠，我们暂时中断生产生活，承认他人休养的需要；睡眠也意味着从警戒状态松绑，信任共同生活的机制能够保障自身安全。fW1微信群|微信群大全|微信群二维码|微信分享-珍图时光
因此，我们恰恰通过恢复最孤独的行为，实现对彼此的关照。fW1微信群|微信群大全|微信群二维码|微信分享-珍图时光
小结fW1微信群|微信群大全|微信群二维码|微信分享-珍图时光
与笔者接触过的大多文化研究著作一样，这本小册子结构散漫（遗憾我对学术散文文体所知甚少），在论证上也预设了太多的“不言自明”。它将睡眠的象征意义拓展到令人无法辨认的程度，宏大叙事让人深感任性。fW1微信群|微信群大全|微信群二维码|微信分享-珍图时光
笔者陋见，霍尔以来的文化研究著作似乎常常夸大个体的能动力，此书也不能避免这种倾向。开头谈从削除睡眠大势不可避免，结尾讲睡眠帮助个体重温共同经验，只是形式上而内容上的相互呼应，更别谈自圆其说。fW1微信群|微信群大全|微信群二维码|微信分享-珍图时光
但也不得不承认，《24/7》将各个层面的媒介批评纳入同一个框架下，对睡眠、媒介、公共生活做了有趣的勾连。fW1微信群|微信群大全|微信群二维码|微信分享-珍图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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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外话，文首提及的故事，其实有一个令我意外的结局。当我把《盗钥匙的方法》看完以后，当我把书包里的水洒了又偷偷用卫生间烘干机吹好以后，当麦当劳阿姨拖了四遍地板后，凌晨3点一名中年男子喋喋不休来同我探讨石油开采与环境保护，一小时后我沮丧地决定回到旅馆静卧等待列车到站。清醒意志没有败给睡意，而是败给了深切的无聊。fW1微信群|微信群大全|微信群二维码|微信分享-珍图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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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醒意志没有败给睡意，而是败给了深切的无聊”fW1微信群|微信群大全|微信群二维码|微信分享-珍图时光
即便技术拥有无限可能，即便我们饱受诱惑，我设想我们仍旧需要睡眠，因为这个世界永远不可能进化成我们想象中足够有趣的样子。克拉里所说对技术上瘾后体会到的麻木无趣感，势必会渗透在任意的连续行为中。人类在意志上的天生挑剔，永远需要暂时性的叛逃。fW1微信群|微信群大全|微信群二维码|微信分享-珍图时光
所以世界自可大步流星，我只好做个拖后腿的Loser。fW1微信群|微信群大全|微信群二维码|微信分享-珍图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