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洒满阳光的明媚午后开在这样的盘山公路,你会感到惬意放松,再放点音乐再开着窗呼吸点新鲜空气,不管是多阴郁的人都很难不短暂的感到一点愉悦,但是深夜十点,整座荒山都没有为这条幽闭蜿蜒的窄路设置哪怕一个路灯,视野只有两个车灯照出的那么几米,这时白天看起来翠绿明媚的路边的两排树,忽然变得十分高大阴森充满压迫感,而无数的转弯和拐角也导致了视线更加不可控,他们很有默契的在同一时间感觉到恐惧扑面而来,很难判断挨饿导致的意志薄弱是否加剧了对这茫茫黑夜的畏惧,但无论如何他们停止了对峙和斗嘴,心里同时都只想着一件事——赶快他妈的开出这座垃圾破山。
他们的相爱也并非毫无道理,他们俩具有一般人不太能接受的爱开玩笑的尺度,简单的举个例子,她乘坐飞机去找他时,他会在机场等候,他因为飞机迟迟还没有降落就会给她的暂时关机的手机发一些关于飞机是否已经坠毁了的突破美好道德界线的极端笑话,而她也恰好都喜欢这种笑话,当然这种突破道德尺度的肆意的话在做爱时通常能达到最佳效果,既然他们的笑话能达到最恶劣,那么他们的脏话当然也能达到最脏。但那天夜里,他们两位玩笑家终于把自己给开懵了,他们共同面对着黑漆漆的只有被车灯两束光照着的增添了恐怖气息的荒无寂静的山路时,他开口了,也许是想缓解俩人同时因为害怕而产生的尴尬气氛,也许就是嘴贱,他说,“baby,一会儿路边忽然就会从树林里蹦出一个披头散发的鬼来。”
这句话的即时效果其实不错,因为她居然也觉得好笑并且接过来说,“那个鬼可能已经坐在我们的车后座了。”
也许这时他们爱互相较劲的脾气又上来了,连谁比较勇敢都要较较劲,于是他说,“可能藏在路边的鬼都在看着我们这两车,如果忽然蹦出来我们就会撞到鬼,把鬼撞飞。”
“鬼能撞飞吗,估计是趴在我们的车窗上,然后我们就开进悬崖了。”她不甘示弱。
这句话说完以后,双方就恰如其分地进入了沉默,于是这几句玩笑话才开始在回味时起作用,他们俩人同时都感到毛骨悚然,盯着前面非常局限的视野感到似乎的确会随时有什么东西从路边跳出来,可怕的脸庞被车灯照亮,直到这时他们才非常清晰地感到俩人的处境有多糟糕,没有导航,开了很久也没有开出山路,也许开错了?饥饿,疲惫,孤立无援,漆黑一片的山野,这时他看出她也害怕了,于是他试图打开电台缓解一下气氛,可是电台也断断续续,她故作轻松地想找点话题转移注意力,她说,“怎么还没到家啊,感觉我们来的时候没有开这么久啊。”
他回答说,“我也不知道啊,不会是开错路了吧,会不会绕不出去了啊baby。”说完他笑了一下。
“早知道刚才就在酒店住一夜了。”
又是这样,这专属于女人的“早知道”,早知道早知道早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永远就是先后悔然后开始抱怨最后推卸责任,难道不是你也同意不要住酒店吗,难道不是你也没想起来可以在酒店吃个晚饭再走吗,一切就是我的错了?他盯着黑夜不再说话,加快了车速,他想赶快回到家,趁她去洗澡时坐在沙发上安安静静地抽上一根烟,没有钱出门旅游简直就是自找麻烦。
他们都不再讲话了,一起决定专心致志的对付眼前的恐怖,几乎在每一个即将转弯的瞬间他们都会屏住呼吸,害怕眼前呈现出骇人的东西,这绷紧神经的一个小时几乎漫长得像一整夜,终于在手机有信号时,他们确定了自己可以回到家,那时气氛才开始缓和,后来在终于开到一条宽阔而设有路灯的明亮平坦的大路的路口时,他们松了一口气,那段闭塞的山路旅程带来的紧张和窒息像是冻住了他们的血液,此时,他们一起感到舒畅和愉快,血液重新快速涌动几乎让他们有点不自觉发抖,他们连饿都不饿了,就是急着要回家,当开到熟悉的街道时,他们近期以来的矛盾似乎都因为刚才的落难经历而淡化了,他快活地说,“baby,刚才还真的有点吓人呢,我真的害怕了。”
她也开心地回答说,“对啊,一直害怕有鬼冲出来,晚上开山路原来这么可怕。”她说完笑了。
他们因为相继承认了刚才的害怕,而又莫名回到了这段时期以来都不曾有过的亲密状态,也许是刚才过分紧绷的神经希望得到舒缓,也许是一次遭遇产生了新的荷尔蒙,或者这糟糕烦闷的一天让他觉得实在受够了,从车库出来进入电梯,他们都一句话也不说,他看着站在稍前方位置的她,她抬着头专注地看着楼层挑动指示灯,下颚清晰分明,脖子被仰望的姿势拉长,他想到这一整天她讨人厌的刻薄和压抑,又想到开出山路一瞬间她的笑脸,他想过去用手掌掐住这个脖颈,想践踏她报复她同时又想拥抱她,他既厌恶她又爱她,他既庆幸要摆脱她了但又很舍不得,她也感受到了,打开家门她就直直地走进卧室打开灯,卧室的推拉落地窗由于打开着,重叠为双层玻璃,高层的户外如此黑暗,可以看见对面楼的亮亮的小方格,而室内的亮光则恰好使这双层推拉玻璃门变成了一面比平时更清晰的大镜子,她跪在床上对着落地窗,看到他紧跟着走到她身后,他们在镜子似的玻璃门中对视着,甚至是仇视着,没有吻,没有抚摸,没有话语,一切都如此寂静又如此凶残,像是对刚才双方的无辜落难的一次疯狂的报复,或者对从黑夜逃脱出来的一次临时庆祝,连对单纯的生理需求不起作用的其他所有肢体部位的衣服都没有脱掉,他从后面掐住她的脖子使她抬着头以保持视线始终盯着玻璃窗,他想到傍晚在荒野的塔顶她曾经想要,真是他妈的贱货一个,他想到她嘲笑她不想花钱在酒店吃饭,现在你的强硬呢,你的冷嘲热讽和自以为是呢,他想起她偷看手机的那些鬼祟的小动作,你憋着不说的那副怂样让人只想抽你两个大嘴巴子,如果你不想要我离开那为什么不求我,为什么不低声下气的求我,你觉得自己有本事跟我对峙是吗,你觉得用你那种要死不活的沉默就能控制我吗,就能解决事情吗,有本事就一直这样闭嘴不叫,有本事就不要觉得爽,贱货抬起头来好好看着镜子里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