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那次演出净收入不到十元
姜思达:Ok 没问题,我开机了,最近演出多吗?
王梓:还行,(演出)最近不算多了,创作的时间更多一点。我们马上有周年庆,然后压力有点大,要创作新的东西。
姜思达:那你一个剧大概要写多久呢?
王梓:现在我发现写默剧[1]变很慢。就我们平时剧团有别的东西,比如说现在漫才比较流行,然后发现我写那些东西就能写得特别快,但是默剧就很慢,而且失败率也很高,写完了要试演,演完以后你还需要改,会反复返工。
姜思达:你累计到现在大概有多少个默剧剧目?
王梓:三四十吧。
姜思达:创作核心的难点是什么?
王梓:我觉得更多的难点是传达的问题,因为它毕竟是默剧,然后我追求的那个东西,不是说让大家太过于去解码,但也不能过于直接,要拿捏那个点,特别微妙。因为现在传统一点的默剧,可能太过于生活化,对我来说表达可能有一点的局限吧。
姜思达:你之前说过,就是全中国的默剧演员可能也就10来个人了,你从说那话到现在,人数有变化吗?
王梓:又减少了。
姜思达:你们就应该申请动物保护组织吧!
王梓:人家说你们这是小众吗?我说没有,快成非遗了。
图片
姜思达:你没有(默剧)老师,是吗?
王梓:对,我没有老师。
姜思达:没有老师是怎么研究上这个方向了呢?
王梓:因为我家庭首先就是艺人家庭,我妈他们都是做戏剧的,我在上学的时候就读艺校,然后对于太传统的一些戏剧表演这些,自己没有什么热情。当时我们几个人毕业以后就组建了剧团,就是现在的剧团,但那时候还不做默剧。
姜思达:那会儿你多大?
王梓:11年前,20岁。
姜思达:挺神奇的,然后听说第一次的默剧实验就以惨败告终是吗?
王梓:是,我们自己编的剧情,然后我们一帮人演。当时是还是巨传统的那种默剧,包括扮相什么的,都是白面默剧那种感觉。
姜思达:效果是差到什么程度。
王梓:效果怎么说呢,就是如果有观众带枕头来剧场,看一会可以睡一会那种。时长有一个半小时,我们也没有能力把它缩短,节奏都不太对。但票卖得还不错,就很奇怪,可能大家觉得猎奇。因为十几年前就没有这种东西,我们当时做这件事儿也是猎奇,就当行为艺术做了。
姜思达:我粗暴的认知下,现在大家流行的,愿意花钱买票欣赏的东西里面,其实戏剧是一个很小比例的市场,和电影相比,和演唱会相比,它已经很小了。
然后在戏剧里面你们又选了一个更极端的,甚至都不是先锋戏剧了,默剧(大家)可能就是毫无认知和概念。你有考虑过自己身上承担着一种教育普及推广这种价值在身上吗?
王梓:从没有过。这个东西对我来说还是乐趣大于其它。我觉得我是特别没有事业心那种(人),我很难说为这个付出很大的劳动或者怎么样,我就是专心去做这一件事就好了。
姜思达:剧团现在几个人?[2]
王梓:5个。
图片
姜思达:大家都是全职在做这件事儿吗?
王梓:我是全职,然后武六七他们也是全职,也有人有一些零散的其他工作。我们还是比较自由的那种。好多人都会问我们签约的这些问题,福利啊,什么的,但我们之间都没有合约之类的。
姜思达:你演出多少场了?
王梓:我一年大概100多场吧。
姜思达:那这10年下来也快上千场了,这意味着看过你(演出)的人可能有10万,如果每场100人的话。
王梓:没有吧,我们最开始演过就两人的场。
姜思达:两人?!那是一个多大场子呢?他俩坐得远吗?
王梓:远,大概是五六十人的那种。
姜思达:然后你就对着他们演了完整的表演,他们两个笑吗?
王梓:笑,我说你们喜欢这么小众的东西,你们俩必须认识一下。当时俩人就真的认识了,之后的故事我就不知道了。然后他们俩还说“我好有意思”,我说“那我再来两段”最后俩人说“呐什么,有点晚了,要没车了我们俩先走了。”
哈哈哈哈……
姜思达:当时票价多少呢?
王梓:票价就10来块钱,算做活动,当时我是会给自己组织大量的这种演出去练习,其实是为了去试一些新的东西。
姜思达:所以演了好几个剧目,然后净收入20块。
王梓:没有,它还要分成。
姜思达:20块怎么分?
王梓:就按比例分,比如约好的是三七分就要三七分。那个时候所有的场地也都很特别,给我的感觉是放松的,都挺 ok,挺好的。
姜思达:你觉得现在的观众有什么变化吗?你觉得他们的要求有在变多吗?
王梓:我很深刻地感受到可能有一些,比如说七八年前的东西,我再拿出来演的话就要改,要不然大家觉得这个东西在内容上就一般,我是觉得这个事儿还挺好的。
图片
————
[1].默剧(mime)脱胎于哑剧,但要求更多的抽象想象,更强调对情感的表达。一些情节还可以通过旁白或语气词来完成。它通过演员对于肢体的完美操控,使身体脱离具象世界。表演中大多包括一个令人回味的故事,由接收它的观众的想象力来解释。在这种形式中,观众被引导去感受演员的思想和内心生活。
[2].拿大顶剧社:于2011年在北京成立。是国内知名的默剧与小丑戏表演团队,通过即兴与互动为观众带来独特的喜剧体验。成立以来,剧社独立创作二十余部喜剧作品,在阿维尼翁艺术节、英国爱丁堡艺术节、乌镇戏剧节等国内外艺术节表演。目前社内成员共五人。近来,拿大顶剧社在默剧和小丑戏的基础上引入物件剧、独角戏、即兴喜剧等戏剧形式,形成独有“拿大顶新喜剧”。
Chapter-2
打碎那颗不合群的“小核桃”
姜思达:你害怕听到观众的负面意见吗?
王梓:我特爱听负面意见,而且我有一点奇怪,我对意见感受一般。比如说上综艺,我觉得其实它对我最大的帮助,就是综艺播出以后大家会骂你,然后那个东西就能感受到情绪了,你感受到情绪以后,那个东西就特别明确。你感受到情绪了,你就会觉得很好玩,我就尝试跟他共情。
姜思达:你觉得自己是挺欠骂的是吗?
王梓:对,我就想怎么欠骂,这个人哪儿欠骂,然后再回顾一下那个感觉。其实你能感觉到他骂的由来是什么。因为我比较了解我所有的流程,可能哪个流程确实没有做好啊,导致他有这样不好的体验了,然后可能只是放大了。
可能人在赞美的时候,很难说明白哪儿好,怎么好,我也很难感受到,但人在恨一个东西的话,他能表达特别精准,我觉得特别节省时间。
姜思达:你印象深刻的评价是什么?
王梓:“不知道在干嘛,看不懂。”但他情绪还都不同,你就会想是因为什么看不懂。
姜思达:弹幕里真的有非常多人说看不懂。
王梓:对,我都有看,我甚至有搜,我觉得弹幕太快了,我阅读速度已经跟不上了。
姜思达:我其实有点纳闷,我真的不太明白有啥看不懂,就是你把手变成了刀[3],然后你再淬炼它,然后拿来削,他看不懂的点是什么?
王梓:因为原先我会介绍一下,“这是个空手道运动,起源于日本,然后它里边有一个表演项目是要尝试用手把木板劈开,所以一个空手道高手是如何训练自己手掌的等等,然后接下来欣赏空手道高手……”但是他们(把这段解释)给剪掉了,我就想是不是因为这个问题。
图片
姜思达:虽然我没有看到太多真人秀的片段,但是据同事所说,就是你在那里面呈现的状态,至少从节目播出来看,是一个很不合群的状态,是吗?
王梓:是,我本来也不太合群,或者说我很慢热吧。
姜思达:(节目)会把你往更极致的方向里去推。
王梓:对,他们安排一个“游戏”环境,就可能会去想这个人在这样一个环境里他会做什么,也确实是我真实的反应。
姜思达:但是不合群会给观众带来一个还蛮难说的一种感受的,我最近在思考这个问题,不是说针对到你在节目里的状态,而是更广泛的无论是哪个领域,至于生活里面。就一方面(大家)都说自己社恐,都觉得自己好像也不是很合群,但是我们突然间发现有一个人真的不合群的时候,对他的意见是很大的,就觉得你有什么不一样,有什么了不起,我会有这种感受。
王梓:我突然想到我们之前做过一个练习,那个时候就编一个短剧,然后一个法国的做物件剧[4]的艺术家,他用很短时间做了一个物件剧。
他拿了很多核桃,每一个核桃都是一个人物,然后这些核桃都往一边走,一个小核桃总是往反方向走,然后大家给它叫过来,它就过来,然后又往另一边走,然后又被叫过来,反复几番,最后那个小核桃就是不合群。
那个艺术家就拿出一个大棍子,打这个小核桃,小核桃四分五裂就没有了。我就特别有感触。很多人其实也没有任何错误,但他们就是会变成被打碎的那一个。可能我们把所有分离出来的人凑到一起,他们也形成不了一对,因为每个人还是不一样,不合群的人还是不合群。
图片
姜思达:没错,就这些哪怕看起来合群的人,这里面可能会分化出一个新的小核桃,因为它总该和别人还是不太一样……所以,你仍然认为上这个节目是正确的决定,是吗?
王梓:可能也不是,如果让我保留记忆回到过去的话,我可能就不参加了,因为我觉得还是太别扭了……
姜思达:你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作品。
王梓:对,其实不能完全控制,当时说的让我们完全控制,但我发现很多时候甚至不是他们能控制的。
姜思达:但是其实你也能理解,节目当然都有节目播出的需求规范。
王梓:当然能理解。
姜思达:你们钱赚的怎么样?
王梓:还可以。
姜思达:是满意的?
王梓:对。
姜思达:满意对应的是什么?就为什么而满意,因为绝大多数人都是不满意。而你是满意。
王梓:哦,绝大多数都说不满意?那我也不满意,当然希望更多了哈哈哈哈哈……但(我)是够了。
姜思达:就保持现状,你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王梓:对,够了,更多肯定更好。
姜思达:你喜欢所有的观众吗?还是说你只喜欢其中一部分观众?
王梓:我可能喜欢一部分观众,就是真的是在享受的观众,但是我没有讨厌的观众,因为毕竟人花钱来了。有的观众他就是接受不了互动,大家就喜欢看,这个也是很好的,其实互动大部分是给其他人看的,有的人他就希望我能做点什么影响到你,然后有的人就喜欢看热闹,爱看热闹的人肯定更多,对他们来说也很有意思。
我最喜欢的互动是(观众)在努力(配合),有的人特别聪明,他马上就照着做,然后演的也都 ok,但是我就觉得就少了点什么,我特喜欢那种努力去理解你,然后所有看的观众都明白,唯独他不明白,就会出很多逗的事儿,他脑子里的逻辑就会跟别人不一样,这特别好。
姜思达:你有印象深刻的这种观众反应吗?
王梓:很多,比如(我演)一个蜘蛛侠,我说我要射蛛丝,你手就会被绑住,然后会有一些人完全不知道,就可能我要射他的手,他反应不过来。我说那重新来,重新来可能还不对……所有人都在笑,他就着急,思考自己做的怎么不对了,当时我就在台上乐到不行。
然后我就找前排一个观众,他站起来,然后我跟他互动,从头到尾来了一遍,然后(之前的观众)就特别崩溃,他就一直没转过来,为什么他们都懂?我怎么就(不明白)。
————
[3].《空手道高手》是王梓的默剧作品,该作品在《一年一度喜剧大赛》第二期播出。
[4].物件剧:演出过程中没有任何台词,用隐喻、象征、故事情节等手法,赋予日常生活的物件以生命而作出的表演。
Chapter-3
世故的对立面未必是清高
姜思达 :我有一个朋友,因为他也是在做戏剧行业的,他即便不认识你本人,但也对你很熟悉。我就问他,我说:“你对王梓的印象是什么呢?”他就说:“王梓那就是中国最好的默剧演员,但是我觉得还是不要再上节目了,他应该被好好地保护起来。”他会觉得上节目对你来说是个残忍的事情。
图片
但是这么一说,好像又把默剧和默剧演员放在一个濒危的、亚文化的、需要被保护的一个封存的状态里边,但其实表演明明就是应该向更多人开放的。但我会觉得这里面有一点点疑问,他评价的你的好,他用的词汇是“高级”,你领这个词吗?
王梓:我也听到过这种评价,但是我一直没有真正明白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在我出现之前就有很多人去评价其他人的表演“高级”,然后我其实不太知道这个是代表什么,或者说哪儿给人这种高级感了……是因为长得高级吗?高级脸?哈哈哈哈,其实我不知道这个词的含义。
姜思达:我猜可能就是“不明觉厉”的另外一种说法。有这个可能吗?因为罕见。
王梓:对,有这个可能,只是因为罕见。
姜思达 :但我会觉得这个词又有点危险,这就让我很担心。就像是我看节目里,其他人给你的标签和这个节目在把你往“艺术家”的方向塑造。
当然了,我觉得都可以叫艺术家,做表演的当然是可以叫 artist ,甚至街头艺术那都是artist,我觉得没有问题。但是其实我们的语境之下对艺术家的定义是比较狭隘的,是比较往所谓的高精尖的那种方向去理解的,所以他就对你的要求会变得格外的高。
王梓:当时也没留个心眼。人家问我为什么大家都叫你艺术家?我说他肯定是取的贬义,因为也都是朋友在瞎说,我说肯定就说我脑子不正常那种,肯定是在笑话我,就是当贬义词这么说。
姜思达:你羡慕那些火出来的人吗?
王梓:也没有羡慕,真的。因为觉得让我成为那样我肯定不太行,其实他们应该红出来。
姜思达:你觉得你和该红的人之间的特质上的差异是什么?
王梓 :很多,有时候他们在交流,我觉得我就听不懂。所以他们是能红的人,我肯定是红不出来的人,因为我不懂。
姜思达 :举个例子呢?有什么话能让你这么困惑?
王梓 :我不知道,就感觉他们说话的时候,我在边上听,我听不懂。我觉得没有意思,我想去旁边或者哪儿待一会儿。
姜思达:然后就默默躲起来,也不会有人招呼你。
王梓:当然不会,哈哈哈哈。嗷!我这个人太糟糕了!这个人没有朋友。
图片
姜思达:比如说马老师、李诞、黄渤……你有他们微信吗?
王梓:没有。有微博……谁没有他们的微博。
姜思达:是互相关注呢还是?
王梓:黄渤老师有互相关注,其他就没有。
姜思达:但是你也没有他们私下的联络方式。因为我自己也上过节目,我能在每一个节目拍摄结束的庆功宴上,感受到两类人,有主动去向前辈老师,相对有资源的人,能帮上忙的,主动去加微信的人和没有这么做的人。
王梓:嗯,我也应该去参加庆功宴,去看看,我没参加……
姜思达 :你的点是在庆功宴上?!你怎么会没有参加庆功宴,因为你被淘汰就没有再去了是吧?
王梓:他们都去了,我没去。
姜思达:你为什么不去呢?
王梓:远啊,太远了,因为我问了也不是必须去的嘛。
姜思达:所以你是尽量避免社交的人。
王梓:就像这种大型规模的可能是会。其实我喜欢少人的那种社交,三四个人那种,或我们现在这种。因为真的能关注到(彼此)。人一多就反而怕自己被关注到,也不知道会被什么样的人关注到或怎么样。
姜思达:而比如说你在台上的或喜剧上的收放自如,那些东西并不能帮助你在实际生活当中快速地获得别人的好感和拥抱。
王梓:我觉得是的,其实我在台上更放松,我在生活中没那么放松。我现在也是在逐渐打开。
姜思达:你想变开朗?
王梓:倒不是说变开朗,我希望能更放松。像你说的这些场合也去,无所谓的那种,我就想做这样的。
姜思达:那你也没有办法做到各种层面上的世故,感觉你离那个词特别的遥远。我觉得很多人误解世故的对立面就是清高,因为我觉得你也不算清高,对吧?这是个误解,不是说一个人他不圆滑,他就一定是看不起别人,不是这样。
王梓 :如果你在那个环境下你没有那么圆滑,你默默在那坐着,那肯定就是不合群,然后你就很怪,(别人就觉得)你是太清高了,对吧?我就好怕别人这么认为我,这个可能是我害怕参加这种场合的一个原因。
姜思达:所以你会紧张,你不会主动跟任何人聊天,就宁可是自己那样默默坐着?你会干嘛呢?
王梓:就是待着。看看在场有没有真正的熟人,如果对方也是没有人搭话的话,我就去跟他聊一会儿。
Chapter-4
我羡慕你的清澈见底
姜思达:能够接受自己的底线在不断地变低吗?因为妥协的对应面是他有自己的坚持,对吧?
但其实我自己经常会有这个感觉,我当然可以毫无底线一路妥协,它是没有什么问题的,除了自己的内心会难受以外。但这件事似乎也可以被明天的一些收获去替代掉,然后我就会有一种恐慌,我在想是不是我可以用一个完全没有底线(的态度),比如说(放弃)对于创作抱持的某一种精神,某一种坚持……因为我这两年感受到如果我再不迎合大家,我真就“必死”。
王梓:所以,你真的会有这种(感受)。
姜思达:我真的会有。因为你是亲眼看见这个世界的变化。原来你会因为所谓的一种坚持的精神、一种对于品质感的要求,你会强调这些看起来更远离市场,但是更追求内心秩序的这些方向和价值,然后你紧紧地抱住它。
但是这个东西会饿到自己。我至少还没有像你现在觉得的那样:我已经ok了,我已经挺满意的了,我没有那么大的欲望或怎么……
所以我一个真实的变化是,我大大方方的说:我今天就是想妥协,谁来告诉我怎么变得火?怎么变得更火、怎么能够赚更多的钱、怎么能够支撑起这个团队,让这个团队的收入变得更体面。
王梓:你现在就这样做……(因为)妥协肯定必然会带来那些不愉悦的感受,你那种不愉悦的感受有减少吗?
姜思达:其实甚至都没有什么不愉悦的感受了。因为我已经变目标了。如果我就是想把目标定在一个咱们老百姓就是要飞黄腾达,如果你离它更近,你当然是高兴了。谁不知道妥协会让自己难受呢?但我觉得挺悲哀的事情是,我在往这个方向去走。
换句话说就是我们在变成自己讨厌的人,但是我好像又没有。我很难说这个感觉是羡慕你还是崇拜你,还是……我觉得我好棒,而你棒就棒在你清澈见底。
王梓:我不知道,我还挺难过的,(这感觉)挺难形容的……
姜思达:确实挺难过。我今天来见你之前我的情绪其实特别不好,当然跟你没有关系。
我最近处在一个思想剧烈震荡的一个边际里,我来你家的路程有40分钟,中间好多的时刻特别想放声大哭。然后我又知道我在去见一个很快乐的人,他的表演方式,他的表演的载体是非常极致和单纯的。
然后我就觉得我是一个脏东西,就觉得我好脏,每天来来回回执拗在那点破事之上,而有人明明过得那么高兴,但我就像一只苍蝇一样,飞到人家家里……尤其是在看到你之后,当然我们聊的内容更多是你的表演,但那种清澈见底的感觉,就会让我好羡慕……
图片
姜思达:包括小丑戏也是,因为小丑的文化形象,它一方面要承担着孩子们的幻想,然后另一方面也有很多人甚至会有小丑恐惧症,包括小丑的内心……它是一个很复杂的形象。
我没有接触过小丑戏,但我接触过一个小丑。是疫情前在法国,当时我参加时装周一个品牌的活动,在那待了几天,认识了一个人,我们俩闲聊时,他说他有一个 part-time job 就是做小丑。
我当下是很惊讶的,不得不说我有点害怕,因为他经常能够让我往“是不是这个人有点不太好,这个人有点不太正常”的方向去联想,然后他说他们也有自己的小组织,会被邀请到哪里去演给孩子,甚至演给老人。
他是非常自豪的在跟我分享这件事儿,但是我当时的一切注意力都用在表情控制上,表情管理上,我生怕流露出一丝疑问和恐惧。
王梓:我可以想象……
姜思达:你对我有问题吗?或者你能憋出一个问题吗?
王梓:……我有听那个“月色撩人”[5]。你说问题我就想到当时听完,我其实有很多疑惑,就我不得不说,一直在被你逗笑,但很明显的是你有很不爽的情绪在里面,你在发泄什么?我很好奇。
姜思达:我的发泄其实很简单,我当时发泄的就是下午4点播客要上了,但是1点了,我这还没录,我就只能现编。我完全是现编,然后所以播出来之后就有评论说“思达这一期真的是好意外,他为什么会读一个这样的文字”。
那不是读的,怎么会是读的!他说“姐夫文学”。其实是因为没有准备,我每次的播客都是毫无准备的,就是突然间发生,然后经常嘴比脑子快了,我自己又没有接住,怎么办?只能蒙混过关,然后说下一个环节。
王梓:说实话我觉得在(没接住)断了以后,然后想怎么办,那种时候真的很精彩。
姜思达:都是自己把自己逼的……我今天好自私,到你家,然后滔滔不绝地讲自己心情多么不好。
王梓:挺好的,我其实也蛮爱听。
图片
姜思达:那你同意我这个说法吗?就是我说你清澈见底。
王梓:我说不出来同意不同意吧,其实我觉得(每个人)没有太大的区别。因为你刚才拿你和我举例做对比,但其实我来看的话,并没有你说的有那么大的区别。就像你说妥协也好,怎么样也好,我觉得也没有(不同)。我觉得可能你说那个目标是一个区别。我可能更专注在一个事上,而你可能要专注在很多事上。
我其实觉得你是很清澈的人,就很真诚。你刚才说的真的有让我惊讶到,就是你说“我现在要妥协了,我要告诉所有人我就是在妥协”,这真的很厉害,这还不清澈吗?其实在我的概念里也是很清澈的一件事了。
我们每个人都有欲望,我肯定也有欲望,但是我觉得妥协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妥协并不是一件多坏的事,妥协对我来说是真的太辛苦了,我其实很羡慕一些人,能面对自己的妥协。
姜思达:你知道为什么我会这么想呢?有一个同样残酷的现实是:我总觉得这个世界不多我这么一个信息,这个世界不缺我,就是不缺我这么一个采访,不缺我这么一个所谓的观点的分享,不缺我打扮成这个样子或那个样子。
但是我真的缺钱。如果我做这些东西,它能够证明我的价值,而我的价值并没有完全的和所谓的商业画上等号,更多只是停留在自己内心的一种满足感(那也可以),直到我被某一个门挡在外边……
我会遇到这样的大门,我也会遇到别的那样的大门,包括社交上的一些压力。昨天我去参加一个饭局,那个饭局我就只认识一小部分人,大家的主业也不太一样。其中包括主人也好,其他的客人也好,他们对于我是一无所知,然后我就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于是我就没有介绍,我也不会成为特别焦点的焦点,因为大家都在自己的领域内还都自认为是很成功的,至少从收入上看是很成功。
然后我就在讲特别俗的话,我觉得如果我这么多年的事业都是和知名度强相关的,甚至一定程度上知名度在定义着你作为一个艺人也好,KOL 也好是不是成功的情况之下,我也太失败了。
王梓:那就不得不说这个是大部分人定义的标准,这个定义也是被动的。
姜思达:没错,然后你很难否认当下的那种被剥离的感觉,你既和他们没有生意关系,同时他们也不知道你的公共身份,甚至在其他人高谈阔论的时候完全不关心你内心的想法。
然后我昨天整晚就是在保持沉默,我沉默到无敌。而你知道吗?这个环境之内没有人是不好的人,包括你自己,你也是很好的人,但是不是说这样就会舒服。
王梓:对,我也经常会有这样的情况,我的处理方式也是沉默,但我特别怕有时候会被关注,可能大家对我做这个职业太好奇了。
姜思达:他们会有人让你现场来一段吗?你会来吗?
王梓:有过。不来啊!我疯了吗?就不能来啊!如果真这么来的话,肯定是最差的表演体验了。
图片
————
[5].“月色撩人”:姜思达个人播客,月色撩人相关内容出现在064期。可在小宇宙APP、苹果播客平台、QQ音乐收听。
Chapter-5
“那次我以为中风了,上不了台怎么办。”
姜思达:你考虑过有一天不干了吗?
王梓:主观上没有考虑,但是我真的有考虑到有一天干不了,怎么办?就有一次,我以为我中风了,我就是失语,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心理原因或怎么样,就说不清楚话。
然后那时候家里就是只有我一个人,我就打救护车,当时也是把自己吓到了,我没有办法准确的说出信息,我当时脑子里就有一个想法,如果我中风了的话,我太年轻,死不了,但是我上不了台了,我就觉得这个世界太凄凉了。
姜思达:你第一时间想的是上台的事。
王梓:我当时想如果真的死了就好了。我其实还挺惧怕死亡的,但是就那一刻,我觉得其实死是一个相对好一点的情况,如果中风了,因为可能你就再也演不了了。而且当天晚上刚演了一场比较糟糕的演出,我就说不会吧!这是我最后一场演出了吗?我说这可不行!当时觉得特别难过。
姜思达:后来失语好了。
王梓:对,就很奇怪,所有都查了没任何问题。感觉是因为(在游戏上)跟人吵架(导致的),那时候玩儿动森……
姜思达:玩动森能吵架?那不是全世界最快乐的地方吗?
王梓:是,就是跟朋友联机,我那个岛上有一个居民是个火烈鸟,然后(我)跟它关系很好,他就随口说了一句,他说:“你们家大鸡还挺好看的”,然后我就跟他急了,我就说你不能这么说,然后我们就这么吵,吵着吵着我就开始失语了……
姜思达:你是真生气了吗?
王梓:当时是有一点,就觉得他怎么那么不会说话。
姜思达:说的“大鸡”是什么呀?
王梓:他就说火烈鸟是一个很大只的公鸡,他就评价我动物的外貌,我当时就跟他说“什么大鸡!我们这是火烈鸟!”
姜思达:因为你的火烈鸟被叫成“大鸡”而气到失语……真的是夸张。
王梓:唉,太沉迷游戏了。
图片
姜思达:你没有成长焦虑,就是你也不希望自己变得所谓的心理年龄(上的成熟)。
王梓:对,在潜意识上我是抗拒那种成长的。
姜思达:我觉得人和人的作品就是一体,一个能够拥有童真和想象力的人,他能做出这样的东西。一个拥有别的东西的人,他能写出那样的东西。都不一样,我觉得可能心里够坏的人,他写坏人会更精彩,对吧?内心特别好的人,他写坏人可能会写得很蠢很片面。
王梓:哈哈哈那他做喜剧就可以了,喜剧里坏人都是蠢的,很脸谱化的。
姜思达:你喜欢跟什么样的人在一起?
王梓:真诚的人。
姜思达:你相信这个世界上的人更多的是真诚的人,还是说更多的是不真诚的人?
王梓:压根就不真诚的真的太少数了,我觉得很多人是不敢去真诚。可能由于很多生活的包袱或者说别人的看法,导致人不敢去真诚,其实我也是最近在特别要求自己努力地做一个真诚的人,这个事情真的是要去努力才能做到。
姜思达:你假过吗?
王梓:也不是假过,就会回避谈论很多东西,然后有一些事情不想给其他人看到。我现在觉得大大方方的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那个感受真的很好,所以我在努力让自己更真诚一些。
姜思达:在你的想法里你觉得真诚需要一些必要的条件吗?
王梓:我觉得不需要太多条件,真诚是无条件,只需要你自己的一个认识。
姜思达:那他受伤了怎么办?
王梓:我倒是觉得真诚与不真诚都是会受伤的,我也有过不真诚的年龄,有过不真诚的时候,我觉得受伤并没有少,受伤是难免的,所以选一个能爽一点的。
姜思达:我其实还想问另外一部分问题,但我现在又不想问了。我只能说我还是挺好奇你对于亲密关系,谈恋爱等等这种事,但是我不想让别人知道你这些事。我觉得哪天你变得大红大紫,一堆记者非得问你这些问题的时候,你再选择去说还是不说,而不是在现在的时候就问你这些东西,我觉得这是你个人的事情。
其实我还能再问100个,但是我问完了,谢谢你,我现在心情好很多,因为就来的路上真的还挺(难受的)。
王梓:谢谢你,我也好满足。
姜思达:你最近的表演是什么时候?
王梓:最近表演是周日有一场表演,我们马上4月1号夜里有一场可以来看。在蜂巢。
姜思达:4月1号蜂巢剧场王梓的表演。
王梓:剧社的周年庆。下周五。
姜思达:下周五就是我们播出这期的日子,愚人节。因为我们是中午12点播,现在看到如果还有余票,就说明他们卖的不怎么样。哈哈哈哈,大家快去支持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