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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里冬至这天，气温低到零下六度。
新铺的马路充斥着一股柏油味，一到深夜时分马路两旁人来人往的人行道上就会堆满积雪，以至于每天未至破晓楼下就会有卫生工人持着扫帚清扫积雪。
“唰——唰——”的声音扫在地上，扫在心尖上。
空气冷得可以在脸上划出痕来，我不由得拉紧了羽绒服上的拉链。
等公交车的时候，我看见了任苒——那个高中时期手机备忘录里只有爷爷药的用量的女孩。
她穿了一件羽绒服，宽大的，温暖的羽绒服。
在我望着她发愣的时候，她已经踩着舒适的雪地靴走了过来，向我打了招呼。
“我记得你叫....”
她沉吟了一会，伴随着她眼里闪过的惊喜，我的名字从她口中跑了出来，
“宋慈！你叫宋慈！”
我冲她摆上弧度刚好的笑意，“好久不见，任苒。”
“好久不见，宋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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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苒，那个把自己的名字挂在光荣榜上第一名的位置甚至持续整个高中的姑娘，她用平凡到尘埃里的姿态在那段青春里开出了最夺目的花蕊。
那时也是像今年这样一个冷到牙齿都在打颤的冬天，地点是高中举行开学典礼的讲台上。
全校师生看着她一个人从校门口姗姗来迟——开学第一天就迟到，这实在不能产生什么好印象。
偏偏她一边进来还一边拉着她羽绒服的拉链，青涩稚嫩的脸庞因为窘迫而泛起红晕。
她一定很慌张吧。
那件羽绒服的款式很旧也很宽大，套在她娇小的身上有着几分滑稽，人群中很快窃窃私语起来。
高中时代大多数学生都是第一次住宿，宿舍里的抱团行为极其常见，被孤立的往往是沉默寡言不合群的一方。
但任苒的到来增加了学生们上课闲暇时和茶余饭后的谈资，所以，她因为一件拉不上拉链的羽绒服，成为了众人的孤立对象。
我和任苒是同宿舍的，我和宿舍里的人关系算不上太好，但也算不上很糟。
但任苒不一样，她的床位旁边的墙上会贴不少便利贴，里面写着的都是错题和激励自己学习的座右铭。
我们宿舍里的女孩会趁她不在的时候脱下鞋子爬上她的床，阴阳怪调地把便利贴上的字念出来——这是宿舍里默认持续三年的笑料。
我沉默地看着，无法发声，难以想象，女生对女生的恶意怎么会这么大？
背地里开的玩笑、欺辱、贬低和踩踏，毫无愧疚是因为所有人都以为她不知道，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她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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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一切事情喧嚣尘上，入夏之际气温和恶意一起不断爬升。
开始有人和任苒搭话，聊天内容无非是她们单方面提问，譬如：
“任苒，你的羽绒服谁给买啊？”
“你的爸爸妈妈干什么工作的？”
“家住哪啊？”
这些问题在这些好事者的口中脱口而出，他们问的毫无负担。
任苒知道他们看自己的眼神不友善，所以她对这些提问置之不理。
她们用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任苒，当同情心泛滥的人问起时他们只会嗤之以鼻地回答：
“这有什么的，开个玩笑而已。”
或者摆摆手说：
“有什么的啊，你就是小题大做，她都没什么反应你反应那么强烈干嘛？！”
任苒走在走廊上都能听见别人说着关于羽绒服的话，
“诶诶诶羽绒服来了。”
“啧啧啧你说的羽绒服就是她穿的啊？”
“她的羽绒服拉链修好了没？”
任苒紧紧抱着书，抱着仅存不多的那些勇敢和力量野望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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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中午很少回宿舍，但是周五中午她会回宿舍收拾东西，大家都睡下了，我从厕所里出来看见她和以往那样收拾东西，我擦干了手，走过去帮她。
任苒有些错愕的抬头，我竟在她眼里看见泪光。
“任苒，你别害怕，你还有诗和远方。你只管看着星星和月亮，这个世界的肮脏和混乱，你全都不要看。”
我那样和她说着，我以为她是受不了这样的高中生活而哭，但她告诉我，我是她在这里，体会到的唯一的善意，她为此而哭泣。
我们一起走出宿舍，我侧脸看她，脸颊依旧泛着红，
“你听过那些话对吗？”
我以为她会露出失态的举止，比如歇斯底里的怒吼，但她没有，她脚步都没有丝毫的停顿，反而笑着问我：
“什么话？”
在她澄澈的目光注视下，我竟无言以对，在她温和的笑意里，我的提问上不得一点排面。
被她的反问噎得一愣，捧着书的手紧张地抓着书角，我想让她知道我没有恶意，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羞愧地低下头。
“羽绒服吗？”
任苒忽然说。
我猛地抬头看她，她的语气太平静了，像小时候妈妈说故事那样，用着没有起伏的语气述说着别人的故事。
“我知道他们在背后如何编排我，如何把我开学那天穿的羽绒服玩成了一个梗，再如何成为他们开玩笑的由头。前天我在教室自习，窗外走过几个打篮球的男生，他们冲我吹了一声口哨，嬉笑着说：
‘喂，你的羽绒服呢？’
“他们说完了之后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的哈哈大笑起来。说真的，我无法理解他们的快乐，就像我无法理解宿舍里的人为什么要大声念出我珍惜的座右铭和错题那样。”
她说完这些话，我们刚走出宿舍，暴露在太阳的直射光线下，身后的影子和大家随口的玩笑、不堪的玩闹，都在她眼里无从遁形。
她什么都知道，她什么都知道的。
到教学楼下的大门口时，我本想和她一块上楼，但她制止了。
“少年的肩应该担起草长莺飞和清风明月，宋慈，加油啊。”
任苒扔下一句话，回头往教学楼走。
教学楼旁的杨树长得很高大了，树影洒在教学楼的大门口，我不由得看向那棵长势最好的杨树，那棵树的树根挺拔坚硬得让我看见了任苒的影子。
眼泪瞬间溢出眼眶。
任苒她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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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没有人制止这些流言，炎炎夏日的到来映照着言语的蒸蒸日上。
“任苒！你的羽绒服呢？”
“任苒？你就是任苒啊。”
“诶你这人怎么这样，小心我给你穿任苒的羽绒服！”
“不是吧，你这款式太像任苒的羽绒服了。”
我不知道这些流言蜚语能不能够淹死一个尚且稚嫩的任苒，我只是震惊于她的心性坚韧如磐石，那些看似波澜壮阔浮在海面的言语，无法摧毁那个女孩一分一毫。
反之，那些在她眼里起不了波澜的日复一日，终在高考放榜那天让她看到了坚持的意义。
她是那年的理科状元。
她依然是那个容易脸红的女孩，现在那个女孩以一种让人仰望的姿态站在演讲台上脱稿演讲。
“大家好，我是任苒。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只是在认真学习，我不知道我的高考成绩会这么好，我只是完成了我在这个年纪本应该完成的学业。”
“我和你们富有舒适的生活不一样，你们的手机备忘录是想要买的新衣服和球鞋，而我的备忘录只有爷爷药的用量。我只是想告诉大家，”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把眼角的泪花拭去，
“羽绒服是妈妈买的，我家很穷，没有太高的收入，但是也不是捡垃圾的，扫大街的，我的爸爸妈妈，有很稳定的收入来源，虽然廉价，但是每一份职业都应该让人尊敬。”
“我走过走廊，大家会说，任苒你的羽绒服怎么没穿了？我坐在食堂，大家会说，如果我穿了我的羽绒服肯定可以挤开很多人。”
“这件平平常常的羽绒服贯彻了我整段高中记忆，我的高中没有小说里那样丰富，我的高中只有一件羽绒服，但是如果回到开学典礼，我还是会穿，因为那是妈妈买的。”
“妈妈曾经说，这件羽绒服很大，天气冷的时候可以和朋友们一起穿呀。”
“最后我祝大家，前程似锦，未来可期。”
我仰望着她，太阳照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台下死一般的沉默，不知道谁忽然说了一句：
“原来她都知道的啊...”
太阳好晒啊，刺的我眼泪都出来了。
少年之时守护着的梦想，逆着洋流乘风破浪，她没有选择放弃，自我逆境重生而变得坚强。
任苒用她的坚持告诉所有人，蜕变不仅依靠阳光，把生活照单全收才叫成长。
记忆回笼，我被女孩拉着上了出租车，她娇笑着和公交车司机打招呼，下车后她光明正大的走在大街上，带着冬季里不多的暖意。
优秀的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成长，他们把一切献给当下，在不久的未来收着慷慨的馈赠。
每一个女孩，都值得被善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