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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沙
飞机晚点深夜才到的北京,打车去宋庄的酒店,住在五楼。一大早从酒店的窗户望去,银杏树随风摆,天空明亮湛蓝,不过像古典油画一样整个被罩染上一层薄薄的黄膜,把北方春天植物的艳绿和天空的透蓝,统一成明艳的黄绿色调。透过偏光的玻璃窗看出去,色温沉静贤淑。
来之前看预报说有外蒙来的沙尘天气,看来不严重。
9点钟我走出酒店,想吃个早餐顺便买个一次性剃须刀(走的急忘带了)。一出门,一种北方四月特有的温灼和风沙扑面而来,光白花花的盖在头顶,皮肤有些干裂。避着风走,绕过路边车身上的土,过长长的马路,远处一阵阵扬起沙,打在脸上,骑车人撑起胳膊遮住脸快速通过。风不算小,不过现在城市干净,马路上没有细尘,所以风只能扬起粗颗粒沙子和碎纸屑,又很快落下,空气中仍然很干净。
我连续跑了两家小超市和便利店都没有剃须刀,最后走到一个加油站便利店买到。走去了一间门上写着“早点”的小店想吃早餐,没开。看看附近几家鲜艳亚克力招牌的连锁店,都没进去。
白天宋庄看起来,像个建筑外观和招牌都设计过的文旅小镇,只是风沙大落了一层尘。不过又不像南方的文旅小镇那种小空间的穿插布局,建筑到北方都大气松散多了——广场平坦,马路宽阔,草地平整,所以景观上又不像文旅小镇,而像是中国多数城市中那种快速打造的外围新城,人少楼多,找不到太多“本地”或者时间的痕迹。整条街建筑都很新,一眼望去,除了招牌和和谐社会红标语,没有太多装饰。可能离城区太远,也没有共享单车,靠走还是有些不便,特别夜晚,有很多大车呼啸而过,有些危险。第一次宋庄自己走,确实不太熟,虽然这里是艺术家聚集地,不过我之前都是直接打车去朋友的工作室,也没有机会仔细看看。
在南方习惯了没有擦脸油之类所以也没准备,用刀片挂完胡子本来脸有些疼,一出酒店风沙一吹,下巴像裂开一样火辣辣的。我和朋友站在路口等车,看着一浪一浪的风沙,带着口罩嘴里都进沙子,朋友也是第一次品尝北方沙尘,说果然够劲。我则安慰他,现在这种好多了,跟十几年前那种遮天蔽日的大黄沙景象比,这些风都算无病呻吟,叫沙尘暴有点心虚。
风沙只吹了一早上,下午就晴空柳绿,杨树哗啦哗啦响。
光像金线一样,抚摸着白闪闪的洋槐花,在风里晃动。
出租司机
凌晨和朋友打车去的酒店,第二天发现朋友带的一盒茶叶落在了出租车上。上午打电话到出租车公司找,下午司机打电话过来,说没有时间送,也没有时间等我们叫快递取。
第二天我们去到市区打电话给司机,说在798艺术区,如果有载客到附近可以顺便送过来,打表付车费给他。结果司机说送可以,要200。问你从哪里过来打表要200,正常打表多少给你呗。他说不管从哪里,就是要200,还只要现金。于是我和朋友在798门口苦等了半天付了200块,才拿到东西。
拿完东西司机还要打电话给公司,让我朋友确认,他认真负责的把乘客落的东西完好的送到乘客手上。司机墨镜牛仔裤,北京话悦耳,打电话的时候斜着身子,左脚蹬在后备箱边沿,左手举着手机,右手下垂,手里拿着明晃晃的两张百元钞,光底下透着娇艳的粉红色。
野心
在798会了两个朋友,本来是要认真看下画廊周的艺术展,不过逛的有点累,很多展览进去都有点没有耐心看完。
今天看很多展览,我都会被画廊空间极致的装修水平感动,被工作人员优雅的气质吸引。至于作品,常常有时候会恍惚觉得是不是艺术家拿错了还是没画完。像精美的神龛上放着几个塑料瓶,像请大师设计了空间打上博物馆级别的射灯,但是墙上挂了一些儿童涂鸦半成品。你不开动脑筋找一堆解释,不调动强大的自我麻醉,绝对填不平那种一眼望去的错位和心照不宣的虚伪。虽然批评当代艺术很容易被划分到不懂或者保守者的阵营,不过除了自己做艺术也看了几十年各种展览了,尺度不是问题,作品的风格和文化背景也不是问题,只是我担心在没有严肃艺术批评机制土壤中的艺术生长,在商业或者圈子的保护下,感觉越来越多作品真的缺乏基本的结构和真诚,创作充满投机感。我也猜测画廊也是用心琢磨,在藏家的接受框架内,努力出奇制胜,心思也最让人感动。
当然也会看到一些小小的惊喜,一些意外的作品和精心布置的展览无关。同时每次看完艺术展,都短时间有一种燃起斗志艺术无敌的信心。同时也升起这写东西“真的有人在意吗”的虚无感。两种相悖的感觉亢奋和幻灭感,通常要持续好几天。
在北京最能碰见差距,最能碰见气质惊艳的姑娘,碰见最贵的车最好的展览最难得的演出,在北京最容易燃起想拥有这一切的野心,也最容易夜晚失去信心想回安稳的小城。所以在北京容易听传奇和崩溃,比如吃饭时候留意隔壁桌上的人,几杯酒下肚,惊心动魄的故事就会开始,可以像评书一样听一晚上。或者我只是半夜出来走走,要了一套煎饼果子,在等煎饼和吃煎饼的十几分钟里,听到旁边黑暗处水泥台阶上,一个小伙子在电话里半哭诉着他在北京的工作,向电话不断重复“你说我为了什么?”。在北京偷听人聊天是我的乐趣之一,没有什么目的,就是觉得好像每个人都很有故事,又很会讲。为了听完故事,我又多要了一套煎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