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很久前就想给你写信，却迟迟未动笔。
我想再等等，等到时间足够漫长，长到我们能够平静的而没有怨恨的回望过去，我再写，用心的写。
这一等，就从十六岁等到了二十岁。
现在是一个冬日的黄昏，我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闭上眼听着窗外水杉树，拂过玻璃的簌簌声。
十六岁的好光景又重新浮现在我眼前，那时候扎着高高的马尾辫，只有十六岁，却自有一股少年气，除了试卷最后一道数学题，根本没有东西能把我困住。
每当我抬头，天光灼灼，未来也在闪闪发亮。
入学时贴在黑板上的座位表，注定就是你要遇见那个明媚而张扬的我。
你从我们认识的第一天开始，就自然而然的交两个人的作业，打两个人的水。以后的每一年，天天如此。
我喜欢在课堂上看闲书，看到什么好句子，就拿起你的教科书上胡乱涂抹。你那本高中数学的边边角角，都被我写满了顾城最美的诗。
你会在课上到一半时，毫无征兆的开始和我闲聊，像是执拗的往一篇流畅的乐谱里，某一小段塞满音乐符。
就像那天上课时，你突然要将操场上，捡到鸽子遗失的羽毛送给我。
我顿了一下，接过那根浅灰柔软的鸽羽，轻声与你一同念起，我昨天抄的诗。
“鸟都不知该往哪飞好了，你的笑更像一些会飘的白云”。
那时我以为，原来有些人之间，真的存在着缘分，可以毫不费力的，熟悉彼此、融入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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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我放任那些时光在同桌的小打小闹中稍纵即逝，并未加以十分的珍重，还理所当然的认为，你也与我一样。
赵玺，你那么讨厌语文的人，却记住了几乎所有我喜欢的诗。
而我居然在过了这么久以后，才第一次反应过来，你在竭尽全力的陪我，而我却是那么漫不经心。
你是哪天喜欢上我的呢？
恐怕你自己都记不清了。如果要给时间一个节点，或许就是你在表白中所写的，一个极其平常的下午。
我撕下练习簿的一张纸，给你叠了一只天鹅。这其实是我惯用的小伎俩，为了感谢你给我讲题。
你愣了很久，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抚摸着这个粗制滥造的三角形，笑的很傻。
我无权揣测你的想法，可那一刻，你的情感一定是毫无预兆的涌上来，如此强烈不受控。
那只如此草率甚至丑陋的天鹅，在你心中激起了无数涟漪，像九曲黄河，像脱缰野马，泛滥咆哮、最后微微荡漾。
我把你日益反常的表现，悉数看在眼里。你总是会在晚自习偷偷看着我，目光穿透了一摞摞城墙般的书。
我被盯到忍无可忍，只好用拙劣的玩笑缓解尴尬：“我脸上有答案吗？”你迅速别过脸去，沉默的摇头。
三楼窗外的水杉树上，总栖息着几只浅蓝羽翼的鸟，懒得听课时，我就凝视它们泛着银色光泽的长长尾羽，来消磨时间。
我在看风景，而你在看我。
你以为我一无所知吗？
每每我终于回过神来，重新看向黑板，都能捕捉到身旁你刻意翻书声，如此凌乱慌张，却又袒露心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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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女生的直觉是如此不可思议，我很早以前，就怀疑你喜欢我。
坦白来讲，我一直坚持的认为你性格中的那部分脆弱和犹豫，不该属于一个优秀的男生，也不适合我们升华友谊成为爱情。
于是我选择逃避，并拼命将这种怀疑，归结为我的虚荣心作祟，试图以正常朋友的方式和你相处。
可自欺欺人总是要有限度的。在那个充斥着流感，开满垂枝海棠的四月，我负隅顽抗，却还是要被迫直面这段，永远得不到回馈的感情。
那几天我头疼，鼻塞，强撑着上课，难受的把头压在臂弯上。恍惚间感觉笔记本被轻轻抽走了。
我听见你说：“睡吧。”
接下来的几天，我的笔记全部由你代劳。
惨不忍睹的笔迹屡次被我嘲笑，但还是心存感激的，至今每一页都被我好好的保存着。
在某节体育课上，你裹紧松松垮垮的校服，拨开那棵低矮茂盛的海棠树枝叶，朝我走来，殷红的海棠花垂落在肩头，而你的嘴唇却惨白。
你嘶哑着嗓音说，自己发烧了，把我吓一大跳，于是我拉着你的手，去找班主任请假，去医务室取药。
一路上我一直在自责，为什么把感冒传染给你，你沉默的由我拉着，我们的手心都冒出了汗。
那时你在想些什么？你连微笑都很勉强，强撑着安慰我说没事。
直到你吃力的背上书包，一点点挪到校门口的时候，才回头对我说，今天的数学作业写好放抽屉里了，有什么不会的题可以参考。
回去后，我发现作业里藏着一封信。
赵玺，你回头时不顾一切的眼神和甘愿牺牲的深情，简直是给我当头一棒，而那封信更是封死了我们两个人的全部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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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其实现在让我回忆你，能想起的还是很多。
晚自习遇到难缠的数学题，我会拼命拽你的袖子，我最喜欢你讲题的样子。
你叹一口气，微微侧向我，你的脸在灯光下半明半暗，轮廓柔和。然后对着题目歪一下头，说：“嗯，你看啊……”你对自己那时的温柔与耐心一无所知。
你有两颗虎牙，我喜欢你笑起来有点羞怯的样子。
可是当这一切加起来成为了你，一个很好很好的男生，我却偏偏无动于衷。
我开始因为你心烦意乱，我寄希望于距离。或许适当的距离感，能冷却你的激情。
你一定要把那本《自深深处》送给我。我笑了笑，说借来看看，看完必定奉还。
你要教我那道长长的难缠的数学题，我同样拒绝了，宁可在数学的泥潭里，独自跋涉一下午。
你知道吗，我那时多么怀念相识的最初几个月，我可以把习题本扔到你面前，说这题真他妈难，怎么做啊。
不像如今，我殚精竭虑想找借口离你远一些，你却辗转反侧，为自己受到的冷待遇而困惑不解。
于是你干脆甩掉所有面子，笨拙的表达着，你对我的喜欢。
我知道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收到信后的某一天，我枯坐到半夜，起身给你默了两句胡适的诗。
写的是“醉过才知酒浓，爱过才知情重”。后面两句分明更直白，“你不能做我的诗，正如我不能做你的梦”。不忍写，怕伤你太过。
钢笔有点漏墨，纸上的字迹淋漓。
我盯着淌在手上的墨迹，心里很绝望的明白，一切都完了，我将永远失去你。我到底还是做的不够好。
“拒绝”这把刀就算再钝，用来捅人，还是会淌血的，何况是一个不谙世故，异常脆弱的柔软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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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我第二天几乎不敢来学校面对你，咬着牙去了。
我没法回忆你那天的表现，因为整整一天，我不曾有勇气看你一眼。
坐的那么近的两个人，突然就像隔了一整个世界。
空洞的浮在半空，沉默到连一个对视也不给。沉默是很有分量的，像千斤重的石板压在身躯上。
我只能再次选择逃避，瞎编借口，请班主任调了座位。之后我们永远保持半米的距离。
小的像个蜂箱一样的教室，你就是有办法给自己划出，一块容不下我的领地。
赵玺，直到现在我回头来看，我仍对自己的选择毫不后悔。走到老死不相往来这一步，不是哪一个人的错，是年纪使然，也是性格使然。
被追求者从未高高在上，追求者也不必妄自菲薄。
我曾经承受了和你一样多的痛苦，你是因为求而不得，我是因为无休无止的愧怍。
我后来遇到的挫折太多，尽力自持着骄傲，却不免畏手畏脚，再不复之前的无所畏惧。
如今我坐在图书馆，疯狂的思念着，那一段充斥着青春气息的旧光景。
文字成了我和过去沟通的唯一方式，夕阳彻底沉没了，我的信也写完了。
你或许一直想知道一个问题。
我可曾有一瞬间的心动？
抱歉啊，没有。
给杳无音信的你，我愿你一生不舍爱与自由。
我愿你永远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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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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