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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 77 小型垃圾（二）——没死人的小说不是好小说

作者：来源：热度：67408 时间：2021-11-06 06:06:58

No.77 小型垃圾（二）——没死人的小说不是好小说
by 姜思达
他依旧坐在我病床旁边，像是静默的神仙。
他只顾着在那台黑色笔记本上写他的小说。我问他：“你觉得哪个护士比较好看？”
他说：“护士为什么一定要引发男人的性幻想呢？哪个护士好看？没有。女的都长得差不多。”
我笑了，脸侧过一边。
他写了很多短篇，这些短篇里，主角基本都死掉了。有的跳楼了，有的被车撞了，最好的也是老死了。他跟我讲起他曾经写的故事，都是这样。我问他，为什么一定要死？他回答：“如果小说主角没有死，那么种种前提都是没必要的。”
“——你想一下，电影、电视剧、小说，到最后，基本要死一两个人，为什么？你如果不用死亡的元素，读者的悲伤很难变成悲哀。”
【】
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在安静地喝酒。嗄，安静地喝酒，这种说法，真是。
钨丝垂在玻璃罩内，吧凳又平又硬。
他坐到我的旁边，把包里的电脑拿了出来。
“自己？”
“自己。”
一叶橙皮在酒精里反转。
“我写作。”
“写什么？”
“写人。”
“小说吗？”
“对。”
“关于什么的？”
“你们都会问这样的问题。你们说关于人有什么？”
“爱情啊，亲情啊，金钱啊，什么的。”
“所以你们知道。为什么还要问呢？”
我拿酒转身到天台。
没法聊。
那叶橙皮逐渐失水。我把最后的烟放在嘴里点燃。
天变软了。
此后每个周五，我都能在这里碰到他。
“写哪里了？”
“一篇叫做《厨娘》的文章，写穷。”
“okay。”
我是不大理解他写的东西的，偶尔他会把屏幕移给我看。
大概是什么青春文学吧。
“你写东西给杂志吗？还是自己出书？”
“没。我主要就是自己消磨时间。”
我觉得能把电脑拿到酒吧还是蛮可怕的一个行为。
【】
某次他来我家，我们讨论了一下人生。
“你现在的梦想是什么？”他问我。
“没有。”
“所以你曾经的梦想都实现了吗？”
“曾经也没什么梦想。”
以上是关于梦想。
“你现在有对象吗？”
“曾经有一个，分了。”
“谈多久？”
“半年。”
“为什么分手？”
“她不肯见面。”
以上是关于爱情。
“经常回家吗？”
“过节的时候回家，中秋我刚回过家。”
“父母还好吗？”
“都去世了。”
“那为什么还回家？”
“上坟。”
以上是关于亲情。
“那你呢？”我问。
“我和你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这些我都可以控制。”
此后我时常在想，我为什么要和他混在一起呢？但想一下我也没有什么，也没有社交圈子，我拿他当个陪伴就好了。
【】
我说我上班。
“人为什么要上班？”
“赚钱啊。”
“为什么要赚钱？”
“不赚钱怎么生活？”
“猴子不赚钱，它们没在生活吗？”
“人不是猴子，人有社会。”
“社会让你赚钱，所以你去赚钱？”
“可以这么说。”
“社会因为我好看让你有钱，因为你聪明让你有钱，或者因为你命好让你有钱，对不对？”
“人也可以改变自己。”
“所以你没了社会根本活不了。”
“物质时代是这样的。”
“你工作，贡献个价值，然后社会跟你交换，供你吃喝，其实就这么简单对吧。”
“对啊。”
“你这个价值对自己成立吗？”
“什么意思？”
“你所谓的价值，你每天给客户做的报表，对自己有价值吗？”
“但是它们有用，所以我才能以此立命你懂吗？”
“我懂我懂。我只是想说，你的报表对社会有用，对你自己，没用。”
“但是我没办法。我觉得我们这个对话是没有什么意义的。你难道不需要生存吗？”
“我不需要为社会生存。”
这一整天，我面对着公司电脑，看着一层又一层的报表，却是在想他说的话。
——“没有意义”。
除了工作，他也干扰了我的恋爱观。
“我曾经喜欢过一个人，真心喜欢。”我说。
“怎么认识的？”
“网上。”
“然后呢？”
“然后对方一直不肯见面。”
“聊了多久？”
“聊了半年。”
“然后呢？”
“她不肯见面，那就算了呗。”
“什么叫算了？”
“没有未来啊。连面都不见，怎么谈啊？”
“为什么不能谈了？”
“不见面啊，这不现实。”
“什么现实？”
“正常的男女生活，是现实。”
“有意思吗？”
“总比虚假的网络好吧？”
“对方是机器人吗？”
“不是。”
“那为什么虚假了？”
“你看不到真人，你会放心吗？”
“网上的她，也不是假人，她也在很用心和你交流。你们交流了整整半年。不够真吗？”
“不够。”
“或者你见到她了，满意或者不满意，你和她结婚了，生孩子了，过一辈子。是你想要的吗？”
“这倒不一定，但起码得见吧。”
“你也不知道结婚生子是不是你想要的，为什么见面是前提？为什么和她分手？”
“你是不是太偏激了！我需要一个正常的恋爱！”
“你所谓正常的恋爱只不过是人们告诉你，谈恋爱要上床，要结婚，要生孩子，可是你自己根本就没想过为什么；你用一个普遍的原则否认了只属于你们两个人的恋爱。”
“你这个人太奇怪了！”
【】
那个周五的晚上，我喝太多了。当我看到酒杯里在下雪，鹅毛大雪的时候，我知道，我肯定是喝多了。
我一把他的破电脑给合上，他一时间没说话。静了好久好久，他问——
“你想没想过死？”
“没有。”
“为什么没有？”
“为什么想死！你闭嘴我告诉你！你现在说的这些话非常影响我！”
“怎么影响了？”
“你觉得我上班没有意义！你觉得我想结婚也不对！你觉得我什么是对的？”
“我不认为你什么是错的，我只觉得你是悲哀的。”
“我他妈哪里悲哀？”
“你不觉得悲哀你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
“你一直在消极地影响我！”
“我说你是女的，你会被我影响，自认为自己是女的吗？”
“不会！”
“因为你打心里不认同你是女的。但我说你做的事情没有意义，你没有打心里不认同。”
“那又怎样？”
“那就应该感谢我。”
“我感谢你妈逼感谢！你不出现我好好的！你他妈以后少来烦我！”
我把酒杯往地上一摔。
往街上跑。
雪遮盖整片视线。
我就在医院了呗，平躺在床榻上。不知道过去多久。
他依旧坐在我病床旁边，像个静默的神仙。
他只顾着在那台黑色笔记本上写他的小说。我问他：“你觉得哪个护士比较好看？”
他说：“护士为什么一定要引发男人的性幻想呢？哪个护士好看？没有。女的都长得差不多。”
我笑了，脸侧过一边。
他写了很多短篇，这些短篇里，主角基本都死掉了。有的跳楼了，有的被车撞了，最好的也是老死了。他跟我讲起他曾经写的故事，都是这样。我问他，为什么一定要死？他回答：“如果小说主角没有死，那么种种前提都是没必要的。”
“——你想一下，电影、电视剧、小说，到最后，基本要死一两个人，为什么？你如果不用死亡的元素，读者的悲伤很难变成悲哀。”
我说：“没错。”
“这回你终于同意我了？”
我点了点头。
他把屏幕转给我看，上面写道：
“最后，那绿色的心跳，一下、一下，便归了直线——毕竟没死人的小说，不是好小说。”
“结尾这样ok吗？”
“还算ok。”
他笑了，看着斜上方的显示器。
我看到那绿色的心跳，一下、一下。
一下。
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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