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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妨脱离英雄视角去看《老炮儿》

作者：来源：南方加盟网热度：67967 时间：2021-11-06 06:01:21

首映当晚去看的《老炮儿》，晚上十一点的场，几乎座无虚席。
影院中，这部电影——在前段引发频繁哄笑，到剧情收拢在湖面上时令全场屏息，再到结束时让观众报以不可多得的掌声——表现出惊人的完成度与纵深。它从现实中取材，按照想法揉捏现实，最后再把故事丢还给现实，从而告诉我们一个道理：现实主义始终是锻造浪漫的不二之选。
完成度是近来人们很愿意使用的一个词，我们形容一部电影的情节、画面、演员表现、思想境界，如此多的维度，到最后都可以用完成度高或低加以表示。那么《老炮儿》至少，它的完成度，已经高于众多院线电影，而不只是国产电影。
今年《三联》的一次采访中，冯小刚自称很老实地扮演着六爷而已，并没有对导演管虎产生任何干预。落到影片中，这个年轻时飞横跋扈英雄一时，老了就提着鸟遛弯滑冰管着闲事儿的老炮儿，却还是制造了演技上的碾压。许晴表演的话匣子，总有一种人飘在角色上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是得用3D眼镜，才能将银幕上的模糊的画面合成。你说不好，肯定不是，前半段那种明骚又心善，心气没有全然被生活与年龄磨平的性情，许晴传递到位了；然而从意识到事态严重起，整个人画风突变，又似乎有情节先于人性的嫌疑。张涵予不过是扮演了又一个硬汉而已，除了出身菜一些，他对人物的塑造并没有什么突破，对于角色而言可能还是偏帅了。值得注意的是吴亦凡，影评对这位影视新人非常友好，肯定了他对角色心理的把握，但估计是期待本来就没有太高，期待5分，啊，结果给出了6分，超出预期了。那他的表现大概也还是6分——比如是否只能通过面部僵硬来表现玩世不恭，以及是否只能用目光迷离嘴角抽搐来表现六爷给他人生观带来的冲击？
冯小刚表现的六爷，所有情绪，全都在肢体里和面部表情中。说来可能有点结果论的意思，冯小刚也没有在情节如此震荡的情况下，在面部表情上呈现多少浮动，可以说，他几乎全程是一个表情去演戏。他的表情就是淡定。而这淡定里有狠，有恨，有疑，有虑，有他对当代价值观的不屑，也有面对见所未见的新财富时，显露出的那百分之一的底气不足。所以这种淡定远远区别于僵硬。在演绎上，进入了“看山还是山”的最高层级。
六爷的话多半斩截，非常节制。他的节制来源于一种自信，是时间给的他巍峨不动的自我确信。当世界观像座山早已固定，便可依山席地而坐，为其守夜而已。直到这座山突遇洪水的袭击，他才起身看看怎么回事。
电影的冲突是明显的，新老两代的冲突、权贵阶层与底层百姓的冲突、乃至外地势力与本地原居民的冲突——总而言之，是过往与如今的冲突。影片中六爷质问晓波：“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就没一样好的？”这个问题该如何回答呢？我们能凭借如今的现象不同以往，通过自证如今是对的，便去否定以往吗？就像是我们自证生活自由是对的，便去认定六爷说的“男人就该有男人样……看不惯你（晓波）那二椅子样”是错的吗？大概也不能，我们顶多承认，现在与过去，不同而已了。
代际冲突、阶层冲突是一个普遍到难以用做电影主旨的反映对象。能让《老炮儿》不至于停留在《社会观察》、《今夜民生》的样板中，发力点是老六的自我冲突——尝遍太多无奈后，结局是否一定是更无奈？
所以我大不愿意用史诗视角去探究老六，把影片纯粹看作一部昔日枭雄的末日悲歌。那样距离太远。无论是行侠仗义英雄豪气，乃至胡同文化大院文化，都已非你我日常所见所感了吧。
如果能够映射我们的生活，我们不妨思考：在生活中注定遭遇无奈之后，我们最终以何作结？
闷三儿在影片中说“太憋屈了”。是，生活就是这么憋屈。老炮儿们发现自己根本不是人家对手，把自己从看守所里带出来的钱不够人家车漆的几十分之一；发现带着一群毛头小子赶去抄家人家早已携财远去；儿子被一闷棍撂下只身一人无力回天。老炮们的憋屈从遇到京城十二少开始，就是注定了的。
六爷的憋屈，则是他难以承认，自己已经老了。他不相信过了五十，就已经被这个世界判定为老人。他无法容忍人群围观轻生者时传出的阵阵起哄，却不愿直视自己每况愈下的健康状况。他权把指点胡同里群众的营生视作活动筋骨，想要教育儿子却又无计可施。会有比这还憋屈的人生境况么？六爷对着奔跑在街道上的格格不入的鸵鸟，大喊“跑啊！”
和“Run！Forrest！Run！”的区别是，六爷想要鸵鸟逃，逃开了，就没有这个世界的绑架了。但是，他自己没有逃，他选择了另一个方案。
我一直无法预计，影片会用怎样的结局，去了断了这个憋屈——是痛打一架，侵染满满的黑帮气息；还是见好就收，用法律用文明做个并非不可的了断？前者，传递出的人治意味未免难过审查；后者，文明的代价就是朴素的正义感难有出口，结果还是憋屈。
得嘞，结局你们自己看，看过的就知道，这个结局，做得虽然太满，倒也情理之中。
老六在湖面上撑刀定立，以他为圆点，使用了多个360度镜头，镜头极长。情绪至此，少了一秒，都不对了。想到另一个作品中同样的镜头手法，在美剧《How To Get Away With Murder》中，对Annalise使用的。后者，是要表现万千纠葛顷刻崩裂时，Annalise的全部坍塌与极速重组。前者，是要表现肉身即将终寂时，老六给自己最后的解决方案——
去他妈的！
这种去他妈的，仿佛是给所有身陷无奈的都市生活者，一句阵地上响亮的呼号。
我们执着地去为了生如夏花而拼搏，甚至有的时候，没想着拼不拼博，这花就开了。而当有一天发现花不再盛开，残枝败柳无人问津，甘愿零落似乎成为令人沮丧的唯一选项。
无奈让我们向内坍缩，缩小成任何人都无法察觉的身形。
而老六昭示着，坍缩到最后一刻，你可以用背水一战的决绝姿态，向世界竖起一根中指，以极高的密度爆炸出生命的火光。任何人。
与电影不同，现实中，我们不会轻易殒命。也与电影不同，现实中，我们早在殒命前，便感受到此起彼伏的无奈。
我们不是鸵鸟啊，要么把头埋在沙子里，要么逃向不知的何处去。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被激出一句面向世界的脏话呢？
虽然荒蛮，但是，挺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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