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递小哥陈飞翔将一份寿司送到财富商厦25楼2505的时候,面对单子上小X的留名,他不知道应该喊小叉还是小埃克斯。最后他只能喊:2505,你的寿司到了。
他发现大城市里的很多东西只有代号,没有名字,人也是。
在电梯里时,他看着自己穿着黄色的工作服,在写字楼电梯快速飞升的影像,感觉像是小时候看《西游记》里飞上天的孙悟空。黄色的头盔被晒的火热,脑门像顶了一个刚出炉的锅盔。他想起十五年前在饮马镇上初中,春天骑着自行车穿过路边的油菜花地时,有一只兔子从垄坎上翻滚了下去,他扔下车追了几步还是跑了。一抬头那天柳絮飞舞,也是这个季节,春天的阳光刺眼,晒的脑门滚烫。
接着下楼,他要将一份切成小块的西瓜,送到附近1.9公里外的一个小区。他不知道什么人会在二月的春天点西瓜,很奇怪,他觉得吃西瓜要听见蝉鸣才对。他又想起饮马镇学校旁边的瓜田,每天路过看那些瓜从开花到慢慢长大。有一天他想数一数有多少个西瓜,被看瓜的老张轰走,说西瓜不能用手指指,指多了会臭心。所以他为了报复老张发动几个小伙伴,每人挑一个瓜,放学路上趁老张不注意指它五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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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飞翔又因为胡思乱想错过电梯,他总是走神,方向感也不太好,所以跑单总比同事少。不过他觉得某些遥远的联想,能让他在电梯里在马路上焦虑等候的痛苦的得到缓解。同事们等待时间都在刷手机,从不抬头,不过除了看手机也喜欢读书。他住的地方有几本诗集,晚上睡觉前会翻上几页,从青少年起,他觉得读诗写诗是最方便超越现实和逻辑,能随时开启时光穿越的。
陈飞翔很惊讶,在南方,春天树叶开始凋落,他觉得这个意象很颠覆——在文学上的颠覆。某个下午,他在电动车等红绿灯的间隙,抬头看见蕙兰路尽头的天空湛蓝而遥远,像饮马镇九月初上的光景。
他身上涌一股暖热,有点兴奋的思索着写一首诗,一首当下的、属于他城市存在感的诗。
但想来想去,他发现城市里的大部分景观,他都叫不上名字,每天跟着导航走,路过的街道他都统一叫“路”,周围的房子他词库里也只有“楼房”,踩过的石头路面他大概认识是花岗岩,但也不知道来自何处。道路两旁花岗岩围筑的他只知道一个词“绿化带”,里面的植物统一叫“绿植”。他无法像记忆中的饮马镇,地名可以有”坪““坡”“沟”“岭”“凹”“崖”,每个季节的花草都能叫上名字。他停在一个叫“罗马庄园”的高档小区门口,盯着外壁用石头材质结合欧洲广场喷水池样式底下又雕刻四只青蛙喷水的花池,想不出应该叫他什么名字。
他知道如果一个东西没有名字,那他就没有文学性,不能传播形成共同记忆,更没有诗意。像很多年后,饮马镇很多人都还记的那只叫“木炭”的大黑狗,记得他趴在小卖部门口的样子,但是没有人记得谁家有一圈羊卖去了哪里。
他觉得以后有了钱,也不住在这种只有“楼”这样名字的房子里,也不去县城买房子,他要去一个有山有田地有溪流有杏花盛开的地方自己建房子,他从小能想到的美好感觉都跟这些意象有关。
骑了一公里,他在脑海中还是只搜索到“街道宽阔”“整洁”“三轮车飞快”“警示牌矗立”“广告女人”……这种词汇,这些词汇怎么搭配都没有诗意。他又觉得如果加上“春风”“落叶沙沙”这种又很过时,也觉得“钢筋水泥森林”这种描述太情绪化。他思来想去,翻遍记忆中所有的诗,都找不到相似的参照,最终,他还是放弃了,写不出一首春天的诗是因为他叫不上周围景物的名字。
最后,他穿过高架桥穿过沿江路解放路,把西瓜送到一个叫“凤丽苑”的旧小区,送给了一个叫“李露芹”的女士,这是他今天碰到最有诗意的词语。
附:
故事纯属虚构,如有同名,纯属巧合。
据说现在的外卖小哥中有一百多万大学生,他们都有着良好的教育背景和阅读水平。我想象其中一定大部分像我一样,有小镇青年的生活经验,一定有着某种更为敏感的体验和自尊,但同时又要钝化自己感觉,以适应在数控系统内的效率。我想象一个保持着阅读习惯的外卖小哥,有一天抬头看天,想写一些东西,但是发现其实跟这个城市的距离有点远,想不出太多词汇。
当然,叫不出很多植物,感觉楼盘名字都很相似这种是我个人的感觉,送外卖一定要记得准。我更不是在怀念乡村批判城市文明,只是作为参照,感到生存现实和叙事语言的脱节。我觉得城市也建构了一种生活样式的奇迹,只是仍然缺乏文学性,缺失在市井停留观察写作的作家,虽然我们已经城镇化率超过一多半,但语言还留在农耕,几乎所有美好的意象都只停留在乡村。城市化需要城市硬件文明规则和包含有美学吸引力的城市文学语言的持续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