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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木逢春

作者：来源：热度：178469 时间：2022-02-12 06:23:24

我站在天云宫门前，清风阵阵，我看到远处青黛绰约，宫前云层飘散。透过云层的间隙，我竟能清楚地看到凡间就在我脚下。
　　
碧清的河水，茂密的丛林，和记忆里一模一样。只不过因为一场

我站在天云宫门前，清风阵阵，我看到远处青黛绰约，宫前云层飘散。透过云层的间隙，我竟能清楚地看到凡间就在我脚下。
　　
碧清的河水，茂密的丛林，和记忆里一模一样。只不过因为一场意外，我错失了很久，久到我甚至不记得具体的时日。而现在，一切都回来了。
我本该欣喜若狂，可我却没有，或许我早已经习惯了黑暗。
　　
我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我知道是谁，因为除了他，再也不会有别人来找我。
　　
所以我率先开口：“师弟，你的药很有用。我的眼睛好了。”
　　
他顿了顿，才道：“那就好，那就好。”
　　
他的语气有些奇怪，师弟从来都是个直言不讳的人，可今天的他却欲言又止，似乎想与我说些什么。
　　
我转过身，问他：“怎么了吗？”
　　
他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话来。
　　
今天的天云宫这样静，以往也是这样静的。今天却好似不同寻常。
　　
他不说，我也不想细问，只是肚子忽然觉得饿了。再神的神仙也是要吃饭的。许久没有吃到喜爱的桂花酥，好容易治好了眼睛，自然要多吃几顿。
　　
我走近他，笑道：“我似乎想念师弟常做的桂花酥了，不知师弟可能费些功夫替师兄做上一碟？师兄便替你把师父交代的功课给打发了。”
　　
他怔了怔，半晌道：“师兄……我不会做桂花酥。”
　　
我只当他是不想做，借口推托，一拳敲在他胸前：“真不够意思。”
　　
他的头埋得极低，这一拳下去迫使他抬起了头。他的眼眶通红，好像大哭了一场。
　　
再如何蠢笨的人看到这张泫然欲泣的脸，都会明白一定发生了什么。
　　
我看着他，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可是现在也只能尽自己所能去安抚他。谁让我是师兄呢？
　　
我伸手擦了擦他的泪痕，安慰道：“这是怎么了？谁敢欺负咱们小师弟了。”
　　
他仰视着我，双唇抿得死紧，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看到他漆黑的眸子里倒映出我的影子。
　　
我刚准备说几句笑话逗他，哪知他猛地扑向我的怀里，哭喊道：“师兄，小木头他死了。”
　　
他哭得越来越伤心，止不住的泪水打湿了我的衣袍，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小木头是谁？我不知道，想来大概是师弟新养的小白兔死了，只好道：“那便再去捉一只来，我与你一起养，总能养好的。”

师弟抬眼看我，眼泪还在往下淌，他的眼神很复杂，他道：“师兄，你还，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日，我帮你挑选拐杖……”

他哭得厉害，声音抽抽搭搭的，我听得不仔细，却也明白了大概，点头道：“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呢？那日是我因为练功失败而失明的第三天，我浑浑噩噩的，在天云宫可说度日如年，只要手边上拿到了东西就往地上砸，走路走不动，索性瘫在了地上。

师弟看不下去，便带着我去凡间游玩，回来时非要折根枝丫说给我做拐杖。

我心中烦闷，随意在地上捡了一根，说：“就它吧。”

师弟支支吾吾道：“师兄，这是根枯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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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了一下，心中苦涩，双目失明，连木头也分不清了，却还是执意道：“反正我看不见，枯不枯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于是师弟将枯木带了回去，为我做了那根拐杖。起初我十分依赖它，无论去哪都会带着，甚至睡觉也要放在床边。只是后来我渐渐习惯了看不见东西的生活，没了拐杖也能行动自如，便不再用它。现在想来，一时也忘了将那拐杖丢去了哪里。

想到此处，又看到师弟泪眼婆娑，实在不明白此事和他口中的“小木头”有什么联系，问道：“记得是记得，那又如何？”

师弟没有正面回答我，反而又问：“师兄，你记不记得，有一回，师父带我们几个兄弟去拜访他的仙友，你行动不便，只留下你一个人。”

我道：“自然记得，偌大的天云宫，一个做饭的都没有，可把你师兄饿坏了。多亏了你提前回来。”

那回，天云宫一个人都没有，也像今天这样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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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不见东西，也做不了饭，肚子叫得厉害。也不知是哪个混蛋传的谣言，说神仙不需要吃饭。至少我饿了三天，整个人都是恍恍惚惚的，那时我甚至在想，我会不会是第一个被饿死的神仙，成为仙界第一大笑柄。

就在我饿得神志不清的时候，居然听见了有人推开了房门。

我与诸位师兄弟感情并不好，平日肯与我来往的就只剩下小师弟了。

所以理所当然，我就把来人当做了他。

他走上前揽起了趴在地上的我，柔软的触感靠在我的嘴边，我下意识闻了闻，有桂花的香味，张嘴咬下，满嘴的香甜，好像被几里地的桂花围绕了一样。

我总算恢复了意识，问他：“师弟，你怎么回来了？师父不是说要去七天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牵起我的手，掰开蜷缩的手指，在我手心一笔一划写道：担心你，提前回了。

我心下一阵感动，又问他：“你怎么不说话？”

他又写：途中太赶，被风灌了嗓子，不舒服。

想他倒了嗓子全是为了我，还不顾师父会否责罚，百感交集，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用行动说话，吃完了他带来的一整碟桂花酥。

吃得急了，噎在喉咙里，他立刻送上一杯茶来。

我说好吃，他便写：我自己做的，你想吃，就告诉我。

我和师弟常年相伴，却不知道他还会做桂花酥，他对我这样好，我却一点也不了解他。想想便十分愧疚，道：“若我说想吃，你可不能找借口推辞。”

他写了一个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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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之后，我把这事丢在了脑边，没再想起过。今日忽然想起，师弟却不守信诺，可他看起来心情不好，我又怎能责怪他。

他突然让我回忆这些事来，莫不是我哪里得罪了他，他要向我兴师问罪来了？

正欲问个清楚，他却扭曲着一张脸，冲我喊道：“那不是我！那不是我！那是小木头！你饿得快死了，喂你吃桂花酥是小木头！你练功走火入魔，替你疗伤的是小木头！你眼睛看不见，为你焚身入药也是小木头！”

他喊得声嘶力竭，双手紧紧攥住了我的衣袍，忽然又松开了手，瘫坐下去，目光凄然，不知在看向哪里。

良久，他才喃喃：“师兄……枉你如此聪明，为什么竟会被一根木头骗了这么久……”

我呆愣地站在原地，一时无法消化他的话。

我抽动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你在说什么……”

他红通通的眼睛望了过来，我从未有一刻觉得眼前的师弟是如此陌生。

他道：“你急于治好眼睛，沉迷修习法术，连中途自己走火入魔了都不知道。我赶到时，有一个人坐在你床边，双手都搭在你的脉搏上为你传输灵力，抵抗心魔。他守了你三天三夜，你昏睡了三天三夜，醒来时看到了我，就把功劳全算在了我的头上。”

说着说着，他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他就是小木头，他道行太浅，不会说话，只能勉强化为人身。为你抵抗心魔，耗去了他半条命……他却叫我不要戳破他的存在……因为……”

我看着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把头整个埋进胸前，低低地呜咽。他的声音在抖，抖得厉害，几乎语不成调。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的脑袋一片空白，好像听到的完全是别人的事情，与我并没有什么干系。

他口中的“小木头”是谁，我却似乎猜到了。

师弟问我记不记得他为我挑选的拐杖，我的拐杖就是根木头，跟了我许久的一根枯木。

或许是因为我每日都要念诵法经，枯木听在耳朵里，一日一日修行，竟也能化作了人形……

既然已经有了修为，那便离开天云宫，找一个安静的洞穴修行便是，不出千百年，说不定还能修出个什么仙果，来日飞仙，功德圆满，有何不好？何苦留在我这里纠缠？

我当下有些感慨，道：“你说小木头死了……大概，就是他的造化吧。”

师弟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嗤道：“这就是你听完之后的感受？”

我道：“不然如何。”

他仰天笑出声来：“师兄啊师兄，我以为你是不一样的。师父说，神仙要不能有情，要绝情。我反驳，师父罚我，你替我求情。我以为只有你跟我是一样的……”

我有些不知所措，我不明白他怎么会有这样荒唐的想法，正色道：“仙就是仙，凡人才有七情，如果仙也有了七情，那便仙不是仙，人不是人，仙界大乱，于世间有什么好处。”

师弟定定地看着我：“师兄，那你说说，小木头为什么宁愿焚身，灰飞烟灭，也要为你入药呢？你的眼睛都是他给的，你看到的一切都是他给的！你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我茫然道：“我从未逼他这么做。他若想叫我还，我立刻能将这双眼挖了去。”

“你真绝情。”

“我本来也没有情。”

我俯视着他，突然觉得他不可理喻。我冷冷地看着他，道：“师弟，今日这话我只当没听过。你是仙，便不要将情挂在嘴边，望你谨记。”

我最后看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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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开屋门，扑鼻而来一股香气，是熟悉的香气，宛若身在桂花林中的芳香。

桌上有一盏白瓷碗碟，我走近去看，碟子下压着一张纸。

纸上几个字隽秀有力，光看字体，就能想象到写字的人是何等意气风发。

上面写着的似乎是桂花酥的做法，最底下还有几行字。

早起练剑之前吃最佳，白天你要练功一整天，恐怕也没空吃。但是睡觉前一定不要吃了，你睡眠不好，夜晚总是辗转，吃多了不好。

还有，吃的时候要仔细了，你嘴馋，总喜欢大口往嘴里塞，万一噎着了可就没人再替你端茶水了。

最后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把秘密放在了你枕头底下，有空就拿出来看看吧。

落款是三个字，小师弟。

我把纸条放在一边，掀起玉枕一阵摸索，却什么也没摸到。

我有些疑虑，又有些恼怒，被人欺骗这么久的滋味可不好受。

我实在好奇，于是带着哪张纸条，又回到天云宫前。师弟还坐在那里，望着底下芸芸众生，他的背影拉得老长，可是再长，他也只是一个人。

我问他：“他叫，小木头，是吧？他……嗯……离开前说了什么？”

师弟笑：“师兄很在意？”

我点头：“他说有一个秘密要对我说，却到底没有说。”

“他说他……”师弟说了三个字，便不再继续，转而道，“既然没对你说，想必根本没什么秘密。”

“是吗？”

“或许他是骗你的，你知道的，他喜欢骗人。他告诉你他有个秘密，不对你说出来，你就会记挂着，一直记挂着，永远不会忘记他。”

师弟的语气已经恢复了平静，那是种从心底发出的安静。我感觉到，也许从今以后，我们便不能再像往常一样，他再也不会对我撒娇了。

我笑了笑，将纸条向天云宫外丢了出去。天云宫在仙界，仙界很高，风也很大，纸条随着风飘飘扬扬，终于在遥远的云端失去了踪迹。

我转身要走，隐隐约约听见师弟在说些什么。我并不在意，也并不想知道。

我只知道，从现在开始，我又是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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