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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血钢笔

作者：来源：热度：177350 时间：2022-02-10 07:0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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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壬是一名不入流的作家，每半月向杂志供五六篇稿，薪水不多，勉强能在这太平世道过活。闻壬想啊，就这样写到咽气的那一刻，其余都无所谓，至于留名百世的妄想，已入不惑的他想来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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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壬是一名不入流的作家，每半月向杂志供五六篇稿，薪水不多，勉强能在这太平世道过活。闻壬想啊，就这样写到咽气的那一刻，其余都无所谓，至于留名百世的妄想，已入不惑的他想来殊觉可笑。

不过他也确实幻想过，倘若自己有生之年得以显名，定将财产尽数捐作基金，以资落拓文人。

“唉——”闻壬深叹一声，抛了这痴心妄想，看着眼前的惨白稿纸，焦愁不已。他已接连两月不曾交出合格的稿子，眼见下月的生活费都没着落，此刻不得不支起身子伏案而坐。

窗外的微光慢慢透亮，闻壬捉着笔，焦烦起来。

写什么呢？心一阵阵地疼，思绪怎么也合不拢。一股热流猛地窜上来，闻壬向前一倾，竟呕出一口血来。

闻壬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赶紧找了张纸抹去血渍，然而白纸黑线的稿纸上还是遭血色浸透了。

闻壬叹息一声。好在这么呕出来，心胸倒舒坦了不少。

只是墨红的血有一半浇在了刚才抖落的钢笔上。

闻壬还想拿纸去擦，却发现笔上的血液一瞬间都消没了。闻壬揉揉眼，拿起细看，确实没了血渍。

而就在闻壬拿起这支笔后，闻壬的头脑忽然变得异常清晰，一句开头的话浮现在脑海，闻壬赶紧就着面前的纸写下来，紧跟着第二句也有了，闻壬忙又写下来。接着第三、第四句都冒了出来。

闻壬大喜过望，看着斜照入室的阳光，心中的病好似去了大半。

这时闻壬才想到自己一夜未睡，眼皮跟着响应似的，逐渐沉重起来，肚子却空空的，送上一股苦臭味。

闻壬终于撩被子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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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时已是下午两点，闻壬煮了碗面吃，觉得身体好了许多。昨夜的吐血大概只是一时燥热，他想应该没什么。

闻壬回到床上，拿起钢笔，先把睡前思索出来的开头写了，接下来却怎么也写不下去，他像一个手握宝剑而无力拔剑出鞘的可悲老头，坐在床上兀自发愁。坐了一个下午，勉强完成。

杂志社的仁君收了闻壬的稿子，赞他第一篇文章很妙，但第二篇过于平庸，被问到两篇文章为何差别如此之大，闻壬答不出来。

回到家，闻壬在案前坐下，注意到桌面有一张血纸，是昨夜揩过血的，闻壬捡了要扔，只见纸上几个黑色大字沾着血——双臂残疾以脚运笔，文章千百一气呵成。

闻壬随意展开来看，原来这篇文章的作者就是题目里的残疾人，他是天生无臂，但因渴望学习，学会了以脚夹笔写字，十四岁起向报纸投稿，为人代写信件，分担家庭经济重担。

文章写得颇为动人，闻壬读了也在心中不住地感叹，然而继续读下去，却发现这是一个以谩骂名人为生的人，大言不惭地说所有名人都应当接受自己的批评，不曾受他骂过的名人都不可谓是真正的名人。闻壬看了，气得脸红，像一头雄鸡，义愤填膺地要做篇文章批评。再看到后面，此人竟然因骂名人大富，公然提出将捐出五百万成立“文卓基金”，为心怀作家梦的学生提供资金支持。

报纸皱得厉害，闻壬凑近了在褶皱上一字字读过去，两只干涩的眼紧睁，在前面的烈火之外另生出一股无名之火，使他浑身的血气暴走。

恬不知耻！这不义之财，哪个拿笔的肯受！呵，不过是孵化出更多的小卓手脚出来污染文坛罢了！

借着腾腾怒火，一篇文章很快做了出来。可之后的正经稿子，却难做了。

铜黄的灯光亮了半夜，才写出两百字，闻壬有些烦躁。身上不知不觉出了一身汗，于是褪了件衣服，重新握起笔，却发现钢笔没墨了。闻壬旋出吸墨管，从床头拿出一瓶墨。

然而闻壬拿着满墨的钢笔，搜肠刮肚，仍是落字维艰。

闻壬凝视手中的钢笔，蓦地记起昨夜的事。自想不是信邪的人，但昨夜那消失的血渍实在难解。

闻壬的目光受这钢笔吸住了似的，怎么也摆脱不掉。闻壬想，再试验一番如何？

闻壬拿起桌上的削笔刀（偶尔他会用铅笔打草稿），在手指上划了一刀，让血滴在钢笔上。闻壬盯着看，不到一分钟，果然消隐了。惊异之余，闻壬想到昨夜的一挥而就，如有神助，神助……难道是这只邪乎的钢笔发挥的作用？

闻壬探手重新拿起这只握了十一年的笔，看着纸上的一句话，胸中果然很快有了下句。

拿着完成的文稿，闻壬颤抖着几乎要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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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闻壬把这份稿子交给仁君，并请他看在这篇文章的价值与这么多年供稿的交情上，多给几个钱。

“你这样的文章只能卖这样的价。“

“再多些吧。听说杂志的价格都涨了两元……”

“您别提这。那还不是物价涨了，社里又进了批新机器，没少您的稿费就不错啦。”

闻壬佝着背，双手垂立在裤袋两边不知所措。

仁君觑他一眼，“你要嫌我们给得少了，大可投给别家。聚散有缘，我们也不强求不是？”

“不不不。”闻壬不敢再提。

其实闻壬本也不好意思提，只是觉得心血所成的东西，不该值这么贱。

回到家，坐在床上，闻壬望着钢笔出了神。眼神一转，皱巴巴的报纸进入视线，血迹已干，墨色与血色错杂。他的心中陡然重燃愤火，比昨夜更甚。
我三滴血兑三元钱，他三口唾沫换三万三千——真是好世道！

闻壬用刀狠狠在腕上又割了一刀。

一月后，闻壬捏着一沓手稿，心中叹道：这可真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呐。

去的路上，闻壬打算吃顿好的，拐进了一家饭馆，赶巧满座，闻壬便和一个无臂小伙同桌而坐。

等菜上桌的片刻，闻壬望着对面的同桌，心生好奇：他一人来吃饭，没有手可怎么吃呢？

不料山人自有妙计，饭菜上桌后，他把屁股往后一滑，身子后倾而脖颈前伸，右脚高抬代手，用大拇趾和二趾夹住筷子，怡然自若地夹了片牛肉。

把闻壬看得目瞪口呆。

这时，同桌注意到了闻壬手边的文稿，圆脑袋左右一晃，两只圆溜溜的眼珠转了转，漫不经心地问闻壬：“这字真漂亮。先生写的？貌似还是文章。”

三鲜粉上来了，闻壬含糊应了句。

闻壬低头吃粉，感受到他的目光仍在自己的文稿上徘徊，便不动声色地将手抬上桌，用手肘压住稿纸。

他似乎发出了一声轻笑，然而人声嘈杂之下，闻壬也不确定。

“老兄，说句实话，你写这些东西是没有出路的。”

他灵巧地夹起一粒花生，脚趾与嘴的距离不过三寸。

“莫非你要立身后名？那可玄。”

“不为名。”闻壬嗫嚅道。

对方“吃”的一声讥笑，一副了然的神色。放下筷子，他低头咬住茶杯仰头饮水。“你这些文墨，一篇最多几元钱吧？闻壬看你有点东西，不如跟我做，一篇的钱能抵你一年的稿费。写也容易，一天十多篇不是问题。”

这话引闻壬一动，然而下一刹那，闻壬想起了月前看到的文章，惊问道：“你……你莫不就是卓手脚？”

“哎呀呀，没想到被认出来了。”他咂咂嘴，假饰出难为情的模样，吃得油亮的嘴脸微微反射出外头的日光。

一时间，闻壬的心中重燃起前夜怒火，碗里的汤都不及喝，拿起稿子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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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壬把稿子交了仁君，回到家中，回想饭馆中的遭遇，仍旧耿耿于怀，心想今夜还要做文章，再批一回此等小人。而且上回的文章仁君表示反响很好，可见有不少人与自己是同等想法。

闻壬迎着这愤怒，片刻便完成了一篇文章。写完他忽然意识到，做之前忘了滴血喂笔，然而察看做出的文章，并无逊色之处，又想到第一次做此类文章时，也并没有割腕。他这才大悟，做这种文章，不需心血。但舒展的眉头很快又深皱了起来。

他叹息一声，运笔做文章。

让闻壬没想到的是，就在这篇文章刊登的同一天，卓手脚在一张报纸上也发表了一篇攻击他的文章，抨击他哗众取宠、沽名钓誉，自诩清高而心藏名利。

“倘若真是高风之士，不争不逐，怎么会主动攻伐我来博名博利？且如此长篇累牍地骂我，我实不知闻先生与我辈有何分别？”

闻壬捧着这报纸，报纸抖如米筛。“无耻至极！”

就在闻壬提笔回击之时，有人敲响了门。原来是邮差送信。

来信人竟是卓手脚！展信一读，居然是一封索要宣传费用的来函。

听闻贵社已提高您的稿费，各方媒体都争相向您征文，一字千金。在下着实为您欢喜，还望阁下莫忘了鄙人的推助之功，赏些微资费。前日张老求文，所付不过万元整，阁下或可参酌随意。
顺祝康健
不具

“放屁！”闻壬忍不住发火，什么争相求文，放屁！好呀，我就拿这封信做文章，扒光你的衣服，看你这猴还装什么人！

“闻先生，在家吗？”仁君的声音。

闻壬把信放下，迎上去，惊讶他怎么亲自登门。

“闻先生，打扰了打扰了。我来是想跟您说个事，这几天有不少报社、出版社的人来找您，我都给您拒绝了，这个要请您原谅。我想和您签个独家协议，单独为我们供稿，一篇我付这个数。”他举起手掌，闻壬不确定是五元还是五十，“五千一篇，三日一稿。您看怎么样？价格都好商量，您看……”

闻壬听了浑身一颤，手中的茶杯没拿稳跌在了地上，啪的一声碎了。

“哟，怎么啦？没烫着吧？我喝凉水也行。”

仁君向闻壬靠近，闻壬忽然意识到旁边桌上还放着卓手脚的信，赶忙拿昨天的杂志盖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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