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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嘴

作者：来源：热度：174074 时间：2022-02-05 06:0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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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家的店还在圆盘附近时，有一家离我家店很近的面馆，名字叫什么“更华拉面”，店是窄窄的一间，开在一个昏暗的拐角处，外头立了个木板，上头歪歪扭扭地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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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家的店还在圆盘附近时，有一家离我家店很近的面馆，名字叫什么“更华拉面”，店是窄窄的一间，开在一个昏暗的拐角处，外头立了个木板，上头歪歪扭扭地写着“更华拉面，向里10米”几个字。
我初次知道有这个店的存在，是母亲那天懒得做饭，跟我说那家面馆的面特便宜，还好吃，说着就从厨房拿出一个大锅，支使我去买拉面。
面店的老板——说实话一点印象都没有；到底有没有老板也不知道，老板娘倒是印象很深。
第一次见她，着实被吓了一跳——一个高大壮硕的女子，头发很长，梳得倒服帖；她手空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在沾满油渍的围裙上一遍遍地擦拭。
被吓到的原因，则是她的嘴巴。她的嘴巴呈紫红色，不自然地大幅度歪向左边，且咧得很大，像是被钩子一把钩过去似的，看着令人心悸。
我不自觉地就弱了气势，小心翼翼地跟她说：“老……老板娘，来两碗面，打包。雪菜肉丝的。不放葱。”
她随意地挥去额角的汗，朝我看一眼，以一种蛮愉快的口吻应了一声：“好嘞。”
我这才发现她说话像喉咙里粘着些什么，含糊不清，想了想可能是嘴歪的缘故。
当我捧着额外赠送了一个鸡蛋的面回去后，餐桌上父亲跟我谈起那个老板娘，说她嘴歪是得了什么病；还有人说她是心数不正，年轻的时候干多了坏事，遭了报应。
也因为她嘴歪，别人都不叫她名字，起了个绰号，叫“歪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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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几次去买面，我发现别人真的就直接叫她“歪嘴”，我听着有些膈应，但她应得很欢，完全不介意的样子。好像不管什么时候，她并不美丽的脸上总是布满着愉悦的汗水。
一次没打包，父母加班，一个人在店里吃拉面。突然隔桌的一个小弟弟哇哇大哭，歪嘴一手捧着一碗炒猪肚站在一旁，一手揩着围裙边，脸上是一个很难看的笑：“不哭不哭，不吓人。”
哭得更大声了。
歪嘴一直愉悦的神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难过。她笨拙地站在那里，眼神不知道往哪里瞟，只好低头浅浅鞠了个躬，说着“对不住对不住”，走回了厨房。
小弟弟的妈妈把他抱在怀里，哄着，不一会儿，哭声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
听到他们在讲：“真是造孽啊……”
“是啊，啧啧啧，我跟你讲啊，她是从西边回来的哦，听说她以前打她女儿的，后来又不知道怎么的哦，还把女儿扔进河里了……啧啧啧，唉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啊，还说什么她丈夫因为这才不要她的，把她赶回来的。”
“唉？她？看不出来啊……那个……”
“而且啊，据说她不止嘴歪，”那人说着更放低了声音，指了指脑袋，“这里啊，有问题。”
我看了他们一眼，心里有点不舒服，但又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只是看到歪嘴，总是低着头，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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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买了几次面之后她就认识我了，有一次放学和同学回家，路上碰到她，也跟我打招呼，笑得很灿烂，却不好看，甚至可以说是狰狞的。
我也不知道什么心作怪，看到她跟我打招呼，不自在地别过头去。现在想起来深感愧疚，但我当时不懂事，也就这么做了。
有一天，具体是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我和家里吵了架，从家里跑了出来，可能每个少年人都要走一走离家出走的剧情。
那是冬天的一个晚上，很冷。风吹过来，让人瑟瑟发抖。零星昏黄的路灯，把人影拉得好长好长，平白地增添了萧索的气氛。
我紧紧身上的衣服，走在街上。看到“更华拉面”的木板，往里看去，发现店里亮着光，飘来面条的香气，便不由得多驻足了一会儿。
歪嘴老板娘拿着个倒空了的垃圾桶从我身边走过，看见了我，打了个招呼。过了一会儿，她看我一直站在原地，问我“你怎么不回家？”
我本是不想应的，但心里又不舒服，就随便抱怨了几句。
她略略吃惊，但也没多问，随后又试探地问：“那到我这里来吧？外头多冷。”
不由我说，她便把我拽进了面馆，等我回过神来，我就坐在椅子上，轻轻晃着脚，嘴里碎碎念。歪嘴让我坐着后就去招待别的客人了，我也没多管，就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盯着桌子发呆。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在气什么，但在少年人神奇的自尊心的驱使下，我偏不愿就这么回去。
过了一会儿，我的眼前推来一碗热腾腾的面，我惊讶地抬起头，是歪嘴老板娘。
“吃吧。”她说，“没放葱的。”
热腾腾的面条冒着白气，阻隔了视线，歪嘴的面部看起来柔和了很多。
我很想吃面，可摸了摸口袋，不好意思地说：“我没钱。”
她把面向我面前推了推“不要钱。”
说完，她想了想，又说：“饿了吧？你吃。不要客气。”
我想说什么呢？我能说什么呢？话哽在喉咙里，又被可口的面条冲下去，我沉默地吃着，歪嘴继续忙活着其他人。
她又端了一大盆不知道什么东西出来，走到门口。一堆流浪狗围过来，隔着玻璃窗，我看到一些剩的面条从那一大盆中倒出来，喂给那些流浪狗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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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此景不知怎么的就是触动了我的心，我模糊了双眼，眼泪氤氲在面条的雾气中，我看她回来就想说点什么，可是我却连一句“谢谢”都无法开口；心里充满深深的愧疚，我却连一句“对不起”都不知如何表达，只能沉默地坐在那里，眼泪“啪嗒啪嗒”地往面里掉。
我感觉歪嘴又坐到我前面，很轻地叹了口气，里面却有着骇人的重量。她摸了摸我的头，呓语一般地说道：“我的女儿，现在应该与你一般大了。”
我脑子一片混乱，想起那天他们的八卦，话没经脑子就脱出口：“你的女儿，他们说……被你扔进河里……”
我感觉歪嘴的动作僵了一下，她又低头看我，摇了摇头：“那时，其实我的确不想要那个女儿的。”
我心里暗想：难道真的把她扔进河里了？但又觉得歪嘴不是这样的人。
“我原来不是卖面的，我是个老师，教小学语文，还去过支教，算早的那一批……”
歪嘴露出回忆的神情。
我本以为会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歪嘴却说得很简单：“我……在那儿被一个男的看上了，硬抢的，还怀了孩子。本来想弄死那孩子，自己也去死的，但孩子没有错。我想着，干脆就这么过了吧。”
“然后呢？”
“然后，他酗酒，并且家暴。我的脸就是那时候被他打伤的。他还打莹莹。我带着莹莹逃，逃不掉，被抓回去，又是……后来我把莹莹放在一个小篮子里，顺着水……”
“那么你后来……”
“啊呀，”歪嘴突然回神，“你瞧我在说啥呢，来来，吃面，面吃完回家，啊，别跟你爸妈吵架。”
我脑子一时转不过来，只觉得很难受。不知道说什么，便沉默着吃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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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母出来找我了，他们发现我在面馆里面，还吃了一碗面。要给她钱，她不收，说：“不就一碗面吗？我送她的。”
我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深深地低着头，被我父母领回了家。
再后来——就搬家了。我的心里却始终有些东西不自在，时不时叫嚣着。
今天偶然路过那家更华面馆，发现外面的那块木板不见了，往里一瞅，灯暗着，面条的香味不知所踪。可能是邻居，经过，看我呆站着，向我解释道：“这早就关掉了，歪嘴哦，就那老板娘，啧啧啧，听说又是犯了什么事，造孽哟……”
我很想哭，却哭不出来，只感到怅然若失，只觉得我做错了什么事，但却来不及弥补了。
我想到了杨绛先生笔下的《老王》，只觉得在这一瞬间体会到了初中课本上的那句话。
——那是一个幸运的人对不幸者的愧怍。
图片：源自网络，侵删。
作者简介：“乐托”即为“落拓”，是个快乐逍遥的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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