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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罗良安。十八年前,我来到这个世界上。
我爸爸老罗,是个医生。
老罗最初不是医生,是个专科毕业的普通工人。
两岁那年,我生了一场重病,他急疯了,抱着我就往医院跑。县医院的医生用了各种方法,最后还是摇着头让老罗另请高明赶紧出院。
辗转来去,眼看我性命不保,老罗照着邻居家刘奶奶给的一个老中医的地址带着我求医。
要搁在平时,老罗肯定不信,但这会子,他想着死马当成活马医吧,抱着我就去了。
老中医针药并用,好一阵子,我的命算是保下来。
自此以后,老罗就开始了他的学医之路。那一年,他三十岁。
别人可能不怎么信中医,但我们一家,都是打心眼儿里信的。
中医这个东西,不玄幻,也没那么多花里胡哨。基本功很重要,古代的中医可都是童子功,不亚于那些唱戏练武的功夫。
古人说:“不为良相,便为良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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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罗开始学医的时候,年纪着实有点大。不过也不打紧儿,不也有不少中年开始学医的吗?朱丹溪、皇甫谧这些大家开始学医的年龄也都不小。
老罗这么开导着自己,开始了函授学医。
函授这个东西,现在很多年轻人可能都没听说过了,其实我也不太懂,就是听老罗讲过几嘴,大概就是自己买了教材自学,有问题再给老师写信。
老罗于是白天上班,晚上读书,五点起,十二点睡。什么药性啊、汤头啊,都得常背,把脉看舌头什么的,得见病人,闭门造车可不成。
那时候,老罗一个月工资六十多块钱,要租房、养家,还三不五时的给我买药买零嘴。
后来老罗认识了一个很厉害的大夫,他先是托人说合,而后恭恭敬敬的带着东西上门拜师。
老大夫看老罗虽是自学,但人勤恳有决心,就收下了这么个徒弟。
老大夫语重心长地跟老罗说:“小罗啊,你这样不行,还是得好好念书,考证。我给你找个夜大,你读,将来自考,走这个确有专长这条路。学医啊,得下足功夫。”
老罗听了,点头如捣蒜。
临走了,老大夫把老罗提来的那些网网袋袋又塞回他手里,“丫头小,留着给她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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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多久,老罗干脆带着我、我妈住进医院周围的一家小院,方便他求学上班。
家里条件不好,赶上日子稍微好过一些老罗就会买个鸡腿,连着袋子捂在怀里带回来给我吃。
冬日里的北方干冷,风呼呼的,带回家的鸡腿仍是温的。
小时候,每次老罗下班,我都会躲在门后边,听着脚步声近了,猛地窜进老罗怀里大叫“爸爸回来啦。”
妈妈作势戳戳我的额头,“死丫头,咋个知道是你爸不是别人喽。”
我就咯咯咯笑起来,“爸爸的皮鞋声走起路来跟别人不一样,我听得出来!”
一晃几年过去,我的身体也壮实起来,不像小时候那样动不动生病像个药罐子。
一天放学回家,我像往常一样转动着钥匙。
一片狼藉。地上被摔成碎片的盘子我记得很清楚,那是只有过年才会拿出来用的盛红烧鱼的花盘子。
“露露”在一旁喵喵地叫,蹭着我的膝盖。
露露是老罗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一只黑白相间的花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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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走了。
我摸着露露脖子上的毛,盯着它的眼睛,“露露,我要走了。但是不能带你,你就住在曹叔叔家里好不好?以后曹叔叔家的点点还可以陪你玩儿。”
露露还是喵喵的叫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罗带着我离开了这个他待了十二年的地方,告别了他的师父和这个家,去了一个小县城。
“安安,你是个大姑娘了,爸爸就给你讲实话,我和你妈妈离婚了,以后不能生活在一起了。”老罗半蹲下来对我说。
“为什么?”
老罗没有回答我。
时间过的不紧不慢,老罗自己开了一个小诊所,专攻内科,我也常常去诊所打杂帮忙。
这天,我躺在草地上,阳光暖洋洋地照上我眼皮儿,一片柔软。
我想起妈妈。
炎热的夏天里,妈妈把我安置在学步车里,自己坐在井边洗衣服。皂角粉的味道清新,妈妈转过身摸了一把脸把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安安自己玩啊。”
在我的记忆里妈妈不是那种温柔的女人,她是热烈而朴实的,带着西北特有的爽朗和自由。
我从小身体不好,老罗又忙的没时间着家,妈妈只好留在家里洗洗涮涮照顾我,偶尔还要帮老罗做些吃的给老罗带去医院做顺水人情。
妈妈想工作,可是根本没有时间。
我翻了个身,从草地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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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这是你陈阿姨,这是你弟弟春年。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老罗指着一对母子对我说。
“陈阿姨好,春年好。”我面无表情地应声。
老罗再婚了,对象是一个姓陈的老师,带着一个比我小两岁的男孩。
我思忖着如果这个陈阿姨就像童话里的恶毒继母我该怎么办,那个叫春年的男孩会不会揍我。
只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那些稀奇古怪的脑洞统统随风而去了。
春年碰坏我的口红,陈阿姨会拽着他的衣服领子一定要他道歉。
做好的鸡腿,春年有一个我也一定有一个。
想去什么地方玩儿,我和春年的意见她轮流听取。
读高三那年,我因为复习、考试变得性格怪异,时而像个易燃易爆炸的火药桶,时而又如同个脆弱的气球不能受到一丁点刺激。
三模之后的那个晚上,我偷偷跑去操场,一圈又一圈地跑着,想把眼泪憋回去。
迎面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春年。
他也不说话,跟在我后边一步远的地方一起跑。我跑,他跟,不知道过去多久,最后我俩一起瘫在足球场上,望着闪烁的星空,头靠着头嘲笑彼此怎么这么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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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年跟我说,他爸爸是个赌徒,没正经工作,平常就是赌博和给人看场子,前几年追债的人都堵到家里了。他爸爸跑了,只留下一屁股债,再没管过他和妈妈。
春年的眼睛亮晶晶的,“姐,咱爸为什么离婚?”
我知道他说的“咱爸”是老罗,“我不知道。”
“哦。”春年点点头,“姐,你大学想去哪儿啊?”
我没有回答,闭上眼睛把一个耳机塞进春年耳朵里。
春年配合地躺在我身边不声不响,幼稚又好笑地抓起我的手拉钩钩。
高考后的那个暑假,老罗带着我们一家人出去吃火锅,“芳语啊,今天咱们一家人出去吃饭,给安安庆祝。”
陈阿姨笑呵呵的,“好啊,老罗。春年,你快着点。多向姐姐学学,以后也让我和你爸长长脸。”
填志愿的那几天,我辗转反侧。
夜里,妈妈来了电话。
“安安,你爸跟我说你考的很好,妈就放心了。妈嘴笨,不知道说什么,就,替你高兴。我女儿辛苦了,以后还要好好加油。”电话里传来吸鼻子的声音,“安安,多保重身体,注意安全。”
短信提示音响起来。
从五年前,这张卡里每隔上几个月妈妈都会打给我几百块。
在我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办了一张银行卡,把我所有的压岁钱都存在里面。后来老罗带着我走了,卡就交到了我手里。
这次,是五千块。
我从被窝里钻出来,对着窗外零星的灯火,思绪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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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开学了,老罗执意要开车送我,带着家里的棉被、玩偶,陈阿姨做的火腿、笋干和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东西。
老罗叮嘱着我,一个人出门在外注意安全、和同学老师好好相处、要吃饱饭、要好好学习。
春年和我坐在车的后排,他撒娇一样靠在我肩头,伸出小指作拉钩状,“姐,你等我过两年来找你啊!”
透过车窗,眼前的景色飞快倒退再重来,我望着后视镜里自己佯装平静的脸,用小指勾起春年的小指,微微一笑,“妈,等我放假了回来看你和爸爸、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