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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来源：热度：101045 时间：2021-12-01 06:0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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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月初的时候，在崇礼滑雪，误入一片人迹罕至的小树林，地表很多地方的雪要么已经结冰，形成很硬的雪壳，要么已经融化，露出下面的土壤、小树枝、杂草，或石头。

加上小树林的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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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月初的时候，在崇礼滑雪，误入一片人迹罕至的小树林，地表很多地方的雪要么已经结冰，形成很硬的雪壳，要么已经融化，露出下面的土壤、小树枝、杂草，或石头。

加上小树林的坡面陡峭，有的地方将近40度，基本上完全滑不了，于是不久我就开始寻找出路。

几分钟后，看到小树林和雪道交界处的红色护网，于是向护网滑去。

雪道旁边的护网通常有将近2米高，绑在雪道两侧，将雪道和雪道外的树林隔开，用来防止在雪道上滑行的人冲出雪道，撞到一旁的树上，或者跌落出雪道，掉到山崖下面，很难搜救。

而此时，我在护网外的这一侧，一边“任由”各种残枝碎石刮擦着我的滑雪板底面，一边努力寻找进入雪道的“入口”——每段护网通常会有一个比较安全的“口”是开放的，提供给想滑小树林的人进出小树林。
这时候我看见网那边的雪道上有一坨什么东西。

好像一个躺着的小人，近视看不清。

我想着先出去再说。

然后突然想到，有一些护网的下方其实并不固定，所以有时候为了抄近路，也可以撩起护网从下方的缝当中钻出去。
结果我试了几个，统统不行，因为天气特冷，零下十几度，所以护网的底部结实地和下面的雪冻在了一起。

我又试了几个，总算找到了一个缝，钻出了小树林，这时候再回头，已经看不到那坨东西了。

结果发现雪道上有大片的冰面，三四十度的坡，根本吃不住雪板的力量，很吓人，基本是靠“打滑”往下滑的。

难怪雪道上一个人都没有。

这时候突然看见一个人，坐在下方的雪道旁，旁边还有一辆雪地摩托，靠在护网上。

我以为他是开雪地摩托的工作人员，就停在他旁边，对着山下并排坐下，闻到一阵好浓的柴油味。

我坐下喘了会儿气，说：妈呀这条道上全是冰。

他：对，天气太冷了。

我：这条道现在是开放的吗？

他：开了，都开了。

我：这条道叫什么道呀？

他：我也不知道，好像是玉龙道。

（恰巧我最清楚的就是玉龙道，和这条道隔了好几个山头，好吧，问错人了）
于是我转头仔细看了他一眼，才发现他一只手抓着袖口在用力撑地，另一只手拿着一个弯的东西在撑地，一双硬的双板雪鞋，只有一件单薄的外套，整个人在剧烈发抖，尤其是那只撑地的手。

我意外，问：您没事吧？

他的语气和刚刚一样平静：没事，我等人来救我呢。

我：啊？您怎么了？

他：我刚刚开着车（雪地摩托）上山，有一片冰面，车打滑了，从山上滚下来，还好雪道上没人。

我：啊……那您您您没受伤吧？

他：我跳车了，我跳得及时。

我：您您您……确定没事吧？

他：没事，我已经打电话叫人来救我了，刚刚已经来了一辆车（雪地摩托），他又开走了，这个坡太陡，他的车开上来也危险。

我才意识到他手里拿着的是雪地摩托下面的行驶轴，于是我又再看了一眼旁边的雪地摩托，才发现车是冲到了护网上被托住，下面的车轴底座已经摔没了。

我再次问：您确定没事吧？

他嘴角僵硬地笑着说：没事，我就是冷。

我心想：冷也不至于抖成这样吧，身体不听使唤在抽搐的样子。

他补充道：我的外套掉在上面，跳车的时候，不知道怎么搞的。

原来那一坨东西是他的外套。

我：那您怎么下去？
他：他们回去叫压雪机来接我，压雪机不会打滑。

我：那大概要多久？

他：快了。

我：他们知道您在哪条道吧？

他：知道，知道。

我看他抖的厉害，怕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于是又问：您确定没事吧？有没有磕到哪里？

他：没事，我真的没事。

我突然想到他可能并不乐意花钱看病，于是又坐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我俩一言不发地朝着山下并排坐着，看着通往山下的长长的雪道，一个人都没有，山上来的雪道，也什么声音都没有。

天很蓝，有被风成片吹散的云，柴油味没有那么重了，我感到背后的汗开始发冷，于是站起来，道了别，开始朝山下滑去。

滑到一半的时候，老远看见一辆巨大的压雪车开过来，有3辆拖拉机那么宽，行驶缓慢，轰隆轰隆。

上方的驾驶舱里，坐着一个面目模糊的人。

他不敢开快，因为可能随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人，来不及刹车，就会撞到。
我减速绕过他，继续朝前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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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到宾馆，躺在床上，查了查雪地摩托的价格，还好，没有之前听说的几百万一辆那么贵。

关了灯，在黑暗里，突然意识到：
他没有外套，就相当于只有一件单薄的冲锋衣，他还没有护目镜，没有帽子，没有手套，在零下负十几度的冰面上，滚了数十米。
然后他还要用双脚和双手，撑在将近40度的坡面上。
不抖成那样，还抖成哪样。

我真傻逼。
我真特么傻逼。
生活又再次给我上了相同的一课：无数时候，我以为我看见了，其实我只看见了我认为的。
然后我又想到：即便我明白了他为什么抖成那样，我对他的处境依旧无能为力。
大冬天的，天寒地冻，独自一人，撑着地面，等待救援。
救援最终当然是会来的，在那之前，他只做的就两件事，撑着、等待。
在那之后，回去不知道会不会丢工作。
不知道那件外套能不能捡回来。
而“会不会有内伤”可能根本不在他所担心的范围之内。
***
回北京之后我时常想起他，忘不掉的一次照面，今天再看，他的形象又多了一些其他的关联——被封城的武汉人，所有现在在武汉的人，所有现在被困住的人。
我们也都只能原地等待。
等等吧，再等等，撑不了也得撑着，天是蓝的，地上却如履薄冰。
我一直相信我们本质上并不真正关心别人的命运，我们只关心别人命运里与我们有关的部分，但此时此刻，我们所有人的命运看起来都那么相似——“枪响之后，没有赢家”。
在巨大的灾难面前，个人的命运就是无数个概率事件的叠加。
好像突然就清醒了——原来全靠运气啊——之前对生活有很多误解，一夜之间全都冰释前嫌了，之前以为自己看到了，现在看看当时真是瞎啊。
一个因为有密切接触史而被隔离的朋友，在度过了漫长的心理煎熬期，被解除隔离之后，突然意识到“能够出门自己下楼倒垃圾”是一件多么“荣幸”的事情，而在那之前，她和我一样，烦的就是出门倒垃圾。
我甚至对“希望”这件事都改观了，以前丧的要死，巴不得老子绝望得天下第一，现在突然发现，我以前真是太幸福了，如今真到了这般荒凉的田地里，“希望”简直就是支撑我的全部动力，而且它越是虚妄，我的身体颤抖得越是厉害，我就越是想要抓住它。
真的，很不习惯这样的现实，很不习惯这样的自己。
我居然怀念起了以前那个傻逼许多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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